戚繼光不但沒生氣,反倒增強了好感,這姑娘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戚繼光幽默地說:“這點銀子恐怕連豪門下等奴才職位都買不來。我並非富人,但請小姐相信,我這銀子是幹淨的。雖說贓官遍天下,潔身自好者還是有的。”
沈四維深感方才的話曲解、唐突了人家,大為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我褻瀆了先生。不過,這銀子我還是不能收。”
戚繼光這才說出真相,以實話相告,他說他與張家是有緣的。他進京一是到兵部領兵餉,二是來見她父親,卻沒想到……
沈四維有幾分驚訝,覺得彼此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難道你認識家父?”
戚繼光搖頭:“我雖不認識令尊,可家父認識。家父在京師神機營當副將時,是令尊大人的下屬。這次聽說王江涇大捷,便連夜進京,想見見令尊,交上家父去世前寫給令尊大人的信,期望追隨他鞍前馬後,去浙江抗倭,卻沒想到遭此變故,我心都涼了!可惜我無力施救……”
說到這裏他流淚了。
沈四維受了感動:“謝謝你的一片心。”
戚繼光又一次遞上牛皮公文袋,請她收下,說:“這點銀子雖說杯水車薪,不過是表白我一點惺惺惜惺惺的心情罷了。”
沈四維不再推托,把銀子收下了,客氣多了:“謝謝,這麼說……”
戚繼光這才告訴她,自己也是抗倭的,隻是在山東而已。
沈四維這才想起問:“足下尊姓大名?在哪裏供職?”
戚繼光說:“我叫戚繼光,本是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嘉靖三十二年擢都指揮僉事,奉旨備倭山東,管理三營三十五衛所。”
沈四維道:“失敬,失敬,這麼說來,先生真的與家父一樣為國禦倭。好自為之,但願別落得家父這樣的下場。”說完這話,不免又潸然淚下。
戚繼光歎息地敞開了矛盾的內心:“人常說,自古忠良之臣,都沒有好下場,可人生在世,報國安民之誌不能泯滅呀!”
沈四維駁不倒他。
戚繼光叮囑沈四維,方才高大人放她一馬,這是他的仁慈,辦完後事,沈小姐速速離京,這是是非、凶險之地呀。
沈四維淒楚地說:“謝謝。足下不必為我擔心,父仇沒報,死了也難瞑目。”
戚繼光心裏一動,不覺暗吃一驚,突然想到她可能鋌而走險,這是個烈女呀!
果然,沈四維明確表示,要替父報仇。趙文華和嚴嵩這兩個奸臣害死她父親,她要殺了他們為父雪恨。
戚繼光不得不順著她的心思讚她是烈女,可馬上點撥她,她畢竟是一個弱女子,怎能承擔如此重擔?
李芳菲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沈四維。
沈四維打斷他,不想聽他勸。但她不能不感激戚繼光,就說:“足下的仗義,如今生沒機會報答,就待來生吧。”
分手時,戚繼光心裏放不下,把山東同鄉會館的地址告訴了她,如有事,可去找他。不知為什麼,他特別期待沈四維能去找他。
沈四維回頭看了他一眼,雖禮節性地向他頷首示意,可她自己心裏明白,她不會去找他的。
午時三刻到了,開斬的召魂炮響了,劊子手一聲長長的淒厲吆喝響起:“午時三刻到……”
沈四維心裏一抖,盡管知道父親必死,可這一聲催命炮還是讓她肝腸寸斷。她轉身向刑場奔去,李芳菲也緊跟在她身後。沈四維又發現了,氣得一跺腳:“你再跟著我,我可不客氣了!”
李芳菲隻得站住,可沈四維沒走幾步,發現李芳菲又跟了上來,她已沒心思和這小丫頭糾纏了。
戚繼光目送沈四維遠去,他不忍心看,上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