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兩人不安地循聲望去……
一雙雙腳走向一起。
尋找者們終於圍攏成了一個半環,各種光亮照向中間。
韓德寶枕著裝滿信件和報紙的書包,酣睡在一片灌木草中,有如醉臥萬花叢中。
一女知青怯怯地問:“他……怎麼了?”
連長說:“這小子,吃櫧柿吃的。”
吳振慶生氣了:“他媽的!起來!”
他狠狠踢了韓德寶一腳。
連長將韓德寶背了起來,自責地說:“大家也別怪他了。咱們到處找他也是應該的嘛。再說,我們大家夥有責任告訴你們——櫧柿這東西是不能多吃的,吃上一小碗,跟喝上二兩酒差不多,且後勁很大。有人因為吃得多了醉過一天一夜呢!”
黑夜中,一行人的身影向連隊駐地走去……
男知青宿舍內有人在看家信,有人在看報。
韓德寶仍在酣睡著,不時發出兩聲鼻鼾。
吳振慶、徐克、王小嵩盤腿坐在一張床上,靜聽王小嵩讀信。
“親愛的哥哥,你好!家裏一切正常……”
徐克說:“你弟弟這用的什麼詞呢!”
吳振慶說:“聽著,剛上二年級,能寫封信就不錯了!”
王小嵩繼續念:“振慶哥哥家,平安無事……”
徐克說:“就會這麼兩個詞兒——一切正常,平安無事。後一句還是從電影裏學的!”
吳振慶說:“住口,繼續往下念。”
“徐克哥哥家,比較平安……”
吳振慶說:“你先別念關於他們家的話,先念關於我家的話行不行?”
王小嵩抬起頭說:“信上怎麼寫的,我就怎麼念的嘛!”
吳振慶一把奪去信:“就一句平安無事啊?”看了一眼,沮喪地拿著信仰麵倒下。
徐克將信從吳振慶手中奪過,他急切地自己看起來,結果比吳振慶更沮喪:“你別心裏不平,關於我家的話也就一句。”
王小嵩不禁顯出很對不起兩位朋友的樣子:“話雖少,可是概括性很強,難道不是麼?”
吳振慶說:“你回信替我教訓教訓你弟弟,識的字應該一天比一天多了,怎麼信反而一封比一封寫得短了?把學的字都就著三頓飯吃了?”
徐克說:“誰叫咱們兩家沒個能寫回信的人呐!”
王小嵩奪回信,不悅地說:“你們別不識好歹啊!我弟弟對你們倆又沒什麼義務!”
吳振慶一下子挺起了身體,氣呼呼地瞪著王小嵩:“你……你他媽扯什麼義務不義務的?”
王小嵩也不好惹:“你別他媽他媽的,我不怕你!”
其他知青們驚愕地看著他們,都不明白三個好朋友為什麼忽然互相反目。
徐克息事寧人地說:“哎哎哎,都別這樣,都別這樣,有話都好好說嘛!”
王小嵩賭氣倒下,胡亂扯開被子,蒙頭蒙腳地整個兒蓋住了自己。
徐克湊向王小嵩,以公道的口吻對著被子說:“小嵩,你呢,也應該體諒體諒我倆的心情,天天盼著家信,夜夜惦掛著家,結果就盼到一句話,我倆這心裏邊,能是好滋味嘛!哎哎,為什麼振慶家是平安無事,而我家呢,卻成了比較平安?這話裏話外的,讓人越琢磨,越覺得不大對勁啊!”
王小嵩突然掀開被子大吼一聲:“滾!”
徐克嚇了一跳,默默從他身旁退開去了。
有人吹起了口琴,吹的是《遠方的大雁》。這本是當年一首紅衛兵懷念毛主席的歌曲,可是此時此刻聽來,那曲調吹得那麼憂傷,那麼哀婉。
徐克和吳振慶一樣,頭枕著雙手,目瞪房頂,不得要領而又心存不安地自言自語:“比較平安……”
女知青宿舍。
一女知青看完一份報紙,興奮地嚷起來:“好消息,好消息!本月十五,有第一批家長慰問團要來咱們師慰問啦!”
幾個看信的女知青立刻圍了上去,爭著看那份報。
有人說:“今天九號,說不定會到咱們這兒來慰問吧?”
“我看不會。連條路都沒有,怎麼來?再說來了住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