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凡留下開拓者足跡的地方,便必定有卓越的精神之閃光。縱然時代扭曲而此精神不可褻瀆,縱然歲月異常而此精神不可輕薄,因為它乃是從祖先至我們,以人類的名義所肯定的奮勇……
勞動開始了。
晴天,他們踩泥、托坯、搭小房架。
雨夜,他們用各種能遮雨的東西蓋罩摞起的土坯和砌了一半的坯牆。
男知青們在草甸子深處割草。
女知青們在帳篷前編草簾子。
他們的身影沐浴著朝霞在處女地上進行地塊丈量。
知青們紛紛在給家裏寫信。
王小嵩的信——媽媽,我覺得我離開家已經很久很久了,可是算算日子,不過才兩個多月。這個月底我還能給家裏寄三十元錢。一想到我已經能掙錢養家了,什麼苦啊累啊,我就都不在乎了。真的,媽媽,我每天都挺高興的,千萬不要掛念我……
徐克的信——爸爸,我們現在已經不住帳篷了,我們住上了自己蓋的房子。我們管自己蓋的房子叫“知青宮”,咱家的小偏廈子,房頂有一處還漏雨,不知道爸爸是否修過了?是否抹了第二遍牆泥?有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已經移住到我為家裏蓋的小偏廈子裏了。陽光照在媽媽身上,照得她暖和和的。要是讓我給咱家的小偏廈子起個名,我就叫她“母親宮”。爸爸你千萬別生氣,這並不證明我心裏隻有媽媽。而是因為,我覺得媽媽在家太可憐。自從癱瘓以後,就沒曬到過太陽……
吳振慶的信——爸爸媽媽,你們好!兒一切平安。望勿掛念。兒現身為一班之長,時時感到就好比像知青大家夥兒們的家長一樣。兒一定牢記爸爸對兒的教導,關心知青大家夥兒,勝於關心自己。當然也要牢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導……
夕陽西照在小河灣。
吳振慶持著魚叉,拎著小桶,沿河邊尋尋覓覓地走來。
他駐足,發現了魚,舉叉——叉著一條不大不小的魚。
他興奮不已地從叉上取下魚,放入小桶裏,繼續向前尋覓……
他忽然又駐足呆立,果然他又有所發現——不過那顯然不是魚。
他蹲下了,閉上了眼睛。
他經受不住誘惑地緩緩睜開了眼睛——不遠處,有一個人在洗澡——上半截赤裸的身子背對著他,長發瀑散,遮住了頸子,分披在兩肩上——是個女的……
青春的優美胴體,在夕照之下那麼動人。
吳振慶看得屏息斂氣。
洗澡的女知青優美的雙臂不時伸展開,用毛巾擦洗著身體,她用毛巾包住了長發。
她轉過身來了,是張萌……
她朝吳振慶遊了過來。
咚的一聲,吳振慶的小桶掉進了河裏……
張萌一驚,立刻縮身水中,僅露頭和肩——她轉動著頭四望。
她發現了吳振慶,由於意外,而一時愣愣地望著他。
吳振慶趕緊說:“我……我沒看見你!我什麼也沒看見!”
他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
嘩——一桶水潑在他身上,桶也飛上了岸。
落湯雞似的吳振慶一動也不敢動,仍緊閉著眼睛。
等他終於有勇氣睜開眼睛——河中已沒了張萌的影子。
他撿起桶就逃,仿佛後麵有隻猛獸在追。
晚上,吳振慶躺在被窩裏輾轉反側。
他想——如果她向連長揭發我可怎麼辦?她肯定會的!她似乎永遠瞧不起我,盡管我討厭她是假的,可她瞧不起我卻是真的……也許她現在還沒有去找連長告我的狀,倒不如我主動去坦白交待……
他坐起來了,開始穿衣服。
韓德寶問:“你怎麼了?鬧起失眠症來了?”
一片輕微的鼾聲——王小嵩和徐克都睡得很香。
“我解手去……”
“撒謊吧?解手穿這麼整齊?”
吳振慶沒好氣地說:“你管我呢!”
知青宿舍旁是連長住的一間極小的單人宿舍……
連長也睡得正死,打著鼾。
吳振慶在一旁叫:“連長,連長,連長你醒醒。”
他把連長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