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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你想想,要是聽憑那些孩子們,把個小廠給攪黃了,你不是也沒處上班了嗎?”

母親聽出點意思來,她問:“你們的意思是——”

“幹脆開門見山地說吧,你……你能不能舍出自己一次臉麵,假裝一回‘走資派’?反正那些半大孩子,也不知究竟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母親一愣,漸漸地矜持起來。漸漸地又覺得可笑,不由得笑了:“我?假裝一回走資派?哪個姐妹這麼有眼光,單看我行?”

“這個……”

“嗨,大家的眼光唄,凡事都走群眾路線嘛。”

女人們的表情皆有些不自然。

王小嵩闖入裏屋,怒吼:“你們怎麼不假裝一回‘走資派’?我媽不當活菩薩!將來也不到你們那個小破廠去上班!”

母親劈麵扇了他一耳光:“大人們的事兒,哪有你參與的份兒?還不給我滾出去!”

王小嵩仍想說什麼,母親又舉起了巴掌,他隻好悻悻退出。

母親說:“我看,在我這方麵,也沒什麼不行的。”

“恐怕,還得戴高帽。”

“那就戴吧。”

“少不了還要掛塊牌子。”

“那就掛吧。”

“也得塗鬼臉啊,假戲,可是要真唱的呀!”

“那就塗吧。”

“還得剃鬼頭……”

母親頓時正色道:“那不行!臉抹黑了,回家洗洗就能出門了。剃了鬼頭,還叫不叫我見人?非要剃鬼頭,你們就另請高明!”

眾婦女忙說:“不剃了不剃了!”

“你別急你可別急,說說而已嘛!”

王小嵩氣得在門外狠狠往土牆上擂了一拳。

晚上。

王小嵩家。

月光照在炕上,弟弟妹妹睡著了。母親睜大著雙眼,望屋頂。

王小嵩湊向母親說:“媽,你傻了?”

母親說:“媽不傻。媽不過想有活幹,有錢掙,讓你們能吃得好一點兒,穿得好一點兒,上學交得起學費,再也不必媽為你們四處開免費證明。”

王小嵩說:“那你也不能……媽,我求求你,明天別任人家擺布。”

母親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答應了,不能反悔。”

三輛敲鑼打鼓的遊鬥卡車。車上,一些戴高帽、掛牌子、塗鬼頭的書記、主任、處長、廠長……彎腰低頭,已“各就各位”。

同樣戴著高帽、掛著牌子、塗了鬼臉的母親,被女人們“押”至車前。

母親上不去車。她向車上的人伸出隻手,有些生氣地說:“嗨!你們就不能拉我一把啊?眼睛都瞎了?”

於是幾隻手同時伸向她。

女人們也從後托舉她。

母親上了車,嘟噥著:“挺大些個男人,都沒個眼力價!”

母親左右瞧她的夥伴——見她左邊的一個胖男人,掛牌子的鐵絲,深深勒入脖子的肌肉裏。

母親批評他:“你怎麼能‘同意’他們給你做這麼重的牌子?”

那胖男人略微抬起了一下頭,用瞧火星來人那種眼光,驚愕地瞧著母親……

母親說:“這時間久了,還不把頭勒掉了哇?你這人也真傻,還不擔在車板上。”她替那人將牌子拎起了一下,放下時,一角擔在車板上。

那男人卻說:“這樣子不行,這樣子不是老實的態度。”

他自己又恢複了剛才的掛法。

這一回輪到母親以驚愕的眼光看著他了。

王小嵩夾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心情複雜,遠遠望著母親。

車開走時,母親也望見了他,大聲囑咐:“把豆角掐了!晚上媽給你們燉豆角!”

將被遊鬥的人送到市郊區。得徒步走回來,不許乘車。天不黑不許進入市區,這叫做“送瘟神”……

王小嵩家。

三個孩子在掐豆角。

“小嵩,跟我接你媽去!”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一抬頭,見是吳振慶的父親,他拎著一個行軍水壺和一個用帶子係著、可以背著的暖水瓶。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同時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