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母親嚴厲地說:“低頭!”
王小嵩低下頭去……
剪刀剪動,一綹綹頭發落地,媽媽狠心地給王小嵩剃了個“鬼頭”,不讓他再出去胡亂串聯。剃完頭,媽媽又說:“明天你到鄉下,看你小姨去吧,現在她在一個氣象學校。”
王小嵩答應了。
氣象學校。
校園綠地邊的長條椅。
王小嵩和小姨坐在那裏。
小嵩說:“小姨,我真想你,總想來農村看你,可現在太緊張,剛剛串聯回來,又得到學校開經驗交流會,還要繼續抓黨內走資派。”
小姨問:“去串聯挺有意思的吧?那能見見大世麵呢!”
小嵩有點興奮:“是,見到毛主席了,他老人家真健康,對紅衛兵小將可關心了。他接見我們時,大家都哭了,還見到了林副統帥,那麼多記者給我們照相。”
小姨沉思起來。
小嵩問:“小姨,你怎麼啦?”
小姨醒悟:“啊,我在想,我這次來氣象學校,本想學學氣象,可我當村支書的哥哥也被打成走資派了,氣象學不成了。”
小嵩急忙問:“那你去我家吧?”
小姨搖搖頭:“我爹媽身體都不好,家裏的活我都得幹,還有秀秀呢。”秀秀就是小姨那年在他家生的孩子。
王小嵩說:“對了,秀秀呢?我得見見她。”
“在屋裏,走,咱們進去。”
在林蔭路上,五歲多的秀秀迎麵跑來,她喊著“媽媽”。
小嵩、小姨迎過去,小嵩抱起秀秀。
小嵩抱著秀秀說:“秀秀都這麼大了!秀秀,認識我不?”
秀秀搖搖頭,又說:“認識,你是小嵩哥哥。”
小姨笑了:“對,這就是小嵩哥哥。”
秀秀說:“小嵩哥,我早就認識你,媽媽天天念叨你。”
小嵩親了一下孩子,唱:“新蓋的房,雪白的牆,屋裏掛著毛主席的像……”
三人有說有笑地向屋裏走去。
從農村回來,王小嵩的主要工作是——家務勞動。
他光著脊梁,高挽著褲筒,在中午的太陽光下做煤餅。他的頭因為被母親剪成“鬼頭”,所以戴著單帽,樣子有點怪。
一個婦女向他家走來問:“小嵩,做煤餅子啊?”
“是啊大嬸,今天太陽好,想多做些。”
婦女誇獎他:“這孩子,真幫家!怎麼光著脊梁,倒戴頂帽子啊?”
王小嵩支吾:“怕曬久了……頭暈。”
婦女心不在焉地應著,走入了他家。
又一婦女走入他家。
又一名婦女走入他家。進門前還四方窺測一番,仿佛怕有跟梢的。
王小嵩不禁犯疑。不做了,悄悄走入家裏,在裏屋門外傾聽。
母親和四名婦女正在商討什麼。一個個愁眉不展、六神無主的樣子。
“要是我們不揪出個人來,遊鬥一番,那些紅衛兵小將,還會再來的!”
“可不咋的呢,肯定還會再來的!”
“昨天他們吆五喝六的,可把我嚇死啦,俺可沒見過那陣勢。”
“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幹嗎偏偏跑到我們這麼一個街道小工廠‘煽風點火’啊!”
“唉,五洲震蕩麼!”
母親說:“就算是演場戲給那幫孩子看,也非演不可是不是?”
女人們說:“是啊是啊……”
“張廠長創辦了咱們這個小廠,咱們這幫家庭婦女才有了幹活掙錢的地方。再說人家又沒什麼過錯,為咱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不容易。”
母親說:“我聽說他女人有心髒病,他是四個半大孩子的父親,咱們可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啊!”
“是啊是啊,所以姐妹們才推舉我們四人,找你來商量商量麼。大家都說你是個能拿大主意的女人。”
“按說,不該把你扯到這件事兒裏,你剛申請入廠,還沒批準正式上班嘛。”
“姐妹們說了,如果你能替姐妹們,替廠裏,其實也就是替你自己受點兒委屈,那大家將來一定將你當活菩薩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