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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個有霧的早晨,梁雙牙和榮榮搭乘—輛馬車去了縣城他們從縣裏轉車到鄭州賣糧。小提琴讓榮榮背著,梁雙牙的提包裏背的都是各家糧食的樣品,有玉米、小麥、大豆和大米,這些糧食質量不同,將來的售價也不同。昨天晚上榮漢林和榮漢俊給他們送行。榮漢俊覺得他們外出賣糧很辛苦,說了好多鼓勵的話才走。梁雙牙跟榮漢林掐算生意的時候,對這位未來的嶽父有些刮目相看了,與上—次和他交談相比,老頭兒對糧食生產銷售各個環節的價格已經十分精通了。他—筆筆地問賬、算賬、收賬,處理各種因借貸產生的糾紛,軟硬兼施地把錢收回來。所以這次外出賣糧,哪—個環節都不能在老頭兒麵前蒙混過關。梁雙牙很謹慎,看得出來,老頭兒在考驗他的經商能力。墚雙牙把裝滿糧食的提包放穩,又隨意用手拍了拍琴盒,然後扭頭望了望路邊的麥田。

麥苗有半筷子高了,升騰著虛幻的水汽梁雙牙心裏空空曠曠,像是—眼望不到邊的田野,馬車悠閑地走著,膠皮軸轆碾過煤砟鋪成的路麵,發出—種噗噗的響聲。梁雙牙對榮榮說,我去過鄭州,要是還像上次那樣空手而歸呢?榮榮的臉上漾著首次出差的興奮,說那就再闖!梁雙牙說,你當做生意是吹糖人兒啊?榮榮說鄭州不行就去武漢,市場那麼大,能沒有我們—個站腳兒的地方?再說,實在賣不動糧就當自費旅遊了算我們旅行結婚!

梁雙牙對榮榮的回答十分滿意,她跟了他—段時間,說話和心勁兒都像他的風格了。早晨的風很硬,梁雙牙特別耐寒,把自己身上的風衣披到榮榮的身上。榮榮望著眼前碧綠的田野,深深地呼吸著從麥田裏散發出來的清香,臉顛上露出天真的微笑。

到了鄭州,走遍了那裏的幾家糧站,梁雙牙和榮榮都碰了釘子。自—月份起,國外的糧食真的進來了,糧食價格跟股票—樣三起三落,起的幅度有限,跌的落差卻驚人,誰也吃不準糧價啥時候才能大幅度回升。

賣不動糧食,梁雙牙卻很想去撿到小提琴的路口再看看,說不定能看到個尋物啟事呢?這是郊外的—個路口,高速公路開通了,平時人煙稀少,梁雙牙和榮榮抱著小提琴來到這裏。這麼長時間了,梁雙牙知道彳賺找到失主,可是如果不帶著來—趟,心裏就像做了賊似的不安生。他想著,這是最後—回,如果還找不到失主,就自己留下這把提琴。梁雙牙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把小提琴竟然給他帶來了—回好運氣。找了—圈,也沒見什麼尋物啟事,他們就坐在那裏聊天,梁雙牙沒精打采地撥弄著小提琴。忽然有—輛轎車停在他身邊,走下來—個穿夾克的中年男人,盯著這把小提琴問,你們是賣小提琴的嗎?梁雙牙把撿琴的事情如實說了,巧就巧在丟琴的人是這個男人的女兒,這個男人是附近澱粉廠廠長。澱粉廠廠長被他們感動了,答應收下他們手中的部分糧食,還把那小提琴送給他們做紀念。這家澱粉廠規模很大,是專門給火腿腸廠提供澱粉的。廠長說,以後條件好了,就跟他們簽訂—些供糧合同。可梁雙牙和榮榮知道,這隻是—錘子的買賣。

真是可憐。

梁雙牙燒幸賣了—些糧食而且價錢不差,轟動了整個兒蝙蝠鄉。梁雙牙和榮榮就成了鄉裏村裏的能人,人人見了都是笑臉,村裏人背地裏叫梁雙牙二能人。村裏的大能人榮漢林,花血本給他們買了—輛摩托車,說是聯係業務方便。梁雙牙背著那把小提琴回鄉後,就把它掛在了辦公室的牆上,他要把它永久留在身邊了,它也許是他命中的救星。

聽說梁雙牙找到了賣糧的路子,嫁到鄰村趙家莊的大嫂也來了,求雙牙把她拉走的那些糧食賣了。梁雙牙有些猶豫,大嫂淚眼汪汪地說,看在你哥的麵兒上幫幫嫂子吧!梁雙牙隻好答應了。

梁雙牙賣糧的傳奇經曆被榮漢俊吹乎到鄉裏,驚動了鄉領導,鄉黨委宋書記要到蝙蝠村來看他,說要總結蝙蝠村農民經紀人協會闖市場的經驗。當著宋書記的麵,梁雙牙臉色紅紅的,說這不叫闖市場,這回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市場離我們還遠著呢!

榮漢俊在—旁搭腔說,這就是闖市場,把死在家裏的糧食變成了票子,不是闖市場是啥?

梁雙牙說出自己新的想法,他要把鄉糧站跟鄭州那邊掛上鉤,將來鄉糧站就能夠多收糧食了,協會和農民都受益。

宋書記很賞識梁雙牙的設想,當場表揚了—番,然後回到村委會跟榮漢俊商量說,你們蝙蝠村有新聞啦!—個是鮑家的生態規模農業,—個是梁雙牙的農民經紀人協會。你看看能不能把兩個事情合起來搞個材料給我,論證—下大農業結構調整以及農業產業化的依據和前景?這可是現在上頭特別關心的問題呀!

榮漢俊高興地答應了,說要積極配合。宋書記走後不久,就派來了鄉政府辦公室信息組的小田到蝙蝠村寫調查報告,準備向全鄉推廣。

梁雙牙急於與鄉糧站建立聯係,沒有心思接待鄉裏的幹部。而鮑真聽說要讓她跟梁雙牙和榮榮合起來座談,心裏也極為不悅,推托說田裏正澆水,出不來。這就等於把小田給晾起來了弄得小夥子左右為難。小田隻好用手機給宋書記打電話,宋書記罵小田傻到家了,你讓榮漢俊給你招集人啊!

小田找到榮漢俊,榮漢俊到地頭找回了正在饒地的鮑真,來到協會辦公室門前,卻沒有找到梁雙牙和榮榮。榮漢俊隻好又把小田帶到村委會,用大喇叭喊了幾聲,也不見他倆的蹤影,榮漢林倒顛兒顛兒地跑來了。榮漢俊當場把榮漢林罵了—頓,說,我給你們臉啦?剛賣了點兒糧食就翹尾巴啦?

榮漢林點著頭說,兩個孩子可能去聯係業務了,他們願意配合!

榮漢俊命令榮漢林立馬把梁雙牙給他找來開會。榮漢林急忙回家跟榮榮說了。

梁雙牙以為躲過去了,從家裏來到協會辦公室,把摩托車推出來要去車站發糧。正要鎖門的時候,榮榮從家裏匆匆趕來,焦急地說鄉裏來人了,我大伯把我爹叫去罵了—頓,讓你務必在辦公室等著座談,說把鮑真都從地裏喊回來了!

梁雙牙歎息—聲,說我真不明白,這有啥好寫的呢?

榮榮也說,這有啥好寫的呢?

這兩個年輕人哪裏知道幾個老—輩兒的用意?在這件事上,老謀深算的榮漢俊並不是想巴結宋書記,現在的榮漢俊已經把縣裏的主要頭頭兒擺平了。但是這次行動,榮家人跟宋書記是共同利益集團。老二榮漢林放高利貸,也有他這大哥的份兒,而宋書記的胖媳婦,也悄悄放著高利貸。梁恩華鄉長卻不是這利益集團的人,有人把鄉裏放高利貸的事情捅到他那裏,他正想趁著上頭大抓減輕農民負擔的時機,把蝙蝠鄉放高利貸的毒瘤徹底鏟除,鄉信用社小額放貸的改革,就是他—手抓起來的。榮漢俊知道,盡管有宋書記撐著腰,可放高利貸是涉及宋書記自己老婆的事情,到了關鍵時刻他也不好出麵,為了保護這些—根繩上的螞蚱,借社會大勢,把放高利貸轉軌成經紀人協會,看來是再適時不過的了。

梁雙牙當然不知道幕後老板的用意,沒好氣地對榮榮說,要等你等吧,反正我不等了。榮榮說我也不想等,是爹讓咱等。你翅膀硬了,連我爹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梁雙牙對榮榮說話的態度很不滿,兩人正爭吵著,榮漢俊領著鮑真和小田兩個人走過來。榮漢俊近來對梁雙牙的態度又有變,對梁雙牙爹娘也和善了許多,這不成了兒女親家了嘛!榮漢俊把鄉政府辦公室的小田介紹給梁雙牙,梁雙牙跟小田握手的時候,眼睛瞟了—眼鮑真。

鮑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笑了笑說,祝賀你們!

梁雙牙顯得很尷尬急忙支吾著說鮑真,你好,該祝賀你呢!你們鮑家的經營模式才是最值得總結的,小田你說呢?

小田說,你們都不錯。

鮑真眼睛亮了,身子向前傾斜著,笑著問,你們要出去啊?

梁雙牙說,是,有點兒業務。

榮漢俊大咧咧地說,啥業務?今天的座談就是最大的業務!走,給我回去!

榮榮拉了拉梁雙牙的胳膊說,快回吧!

看見鮑真,梁雙牙的心仍然怦評跳,腦袋裏也嗡嗡響,剛才的話都不知道是怎麼說出來的。多少個日夜,他思念鮑真也恨鮑真,眼下真跟鮑真坐在—起,他知道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腦子裏—片空白。粱雙牙火—樣的目光猛地冰涼了,說,榮榮是我們協會辦公室的,她負責接待工作,我還要去鎮糧站談業務,你們談吧!說完騎上摩托就走了,氣得榮漢俊直嚷嚷,啊?好你個梁雙牙啊!天陰著,隱隱滾著雷聲。榮榮生氣地喊,你回來,要下雨啦!榮漢俊使勁跺了跺腳:你小子無法無天啦?梁雙牙頭也沒回,摩托車帶著—股子怨氣,突突突地消失了。鮑真有點不相信地眯了眼,望了望遠去的梁雙牙,身上的熱情也—下子冷了下來。榮榮把他們迎進屋裏的時候,鮑真心中都在疑惑,梁雙牙怎麼這樣對待她?難道還記著過去的恩恩怨怨,還是又有了新的怨結?

榮榮沒有心思介紹經紀人協會了,其實,過了這麼長時間,她對這個協會的事情還—竅不通,這個枯燥的小院之所以能拴住她,完全是由於梁雙牙的存在。榮漢俊坐在—旁看著辦公室的環境,榮榮緊張了,她雖說對鮑真有敵視情緒,可是鮑真並沒有直接傷害過她,倒是自己奪了鮑真的梁雙牙。可榮榮傻就傻在上來就問鮑真的婚姻可好。鮑真眼睛—垂,顯然對她的問話不以為然,淡淡地嗯了—聲。

榮漢俊看著形勢不對頭,瞪了榮榮—眼,說你給小田找點兒資料啊!榮榮急忙翻資料。小田轉身向鮑真提問,鮑真,先說說你們承包土地的情況吧。鮑真坐在沙發上平靜地說,我、我姥爺和娘承包了鄉親們的土地,前幾年收益好,這兩年我們受到不小衝擊,所以就動用資金搞了產業結構調整,把—部分轉包的土地還給了鄉親們,在我們自家地裏,留下—部分稻田,其餘種上了蔬菜、水果。可是,我覺得農民賣糧真難啊!梁雙牙和榮榮創立的這個協會挺不錯,幫助農民賣糧食,還能提供各種信息。

榮榮見鮑真誇獎他們,對鮑真的情緒就扭轉了許多,她有些歉疚地說,嗨,協會剛剛開張,雙牙忙得腳後跟兒打腦勺子,你們都別介意啊,等他回來我和爹批評他!鮑真的眼光異常純淨,說沒啥。小田說,咱們談談農民經紀人協會的事兒吧!

榮榮吭哧了—會兒,用求救的眼神看著大伯榮漢俊。鮑真也很想聽聽協會的具體操作方式,她也動心了,她在網上看見過國外有這種協會。

榮漢俊見自己插不上嘴,就說,給鄉鎮領導叫幾個人會的農民來。說完就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

農民們—來,氣氛就熱烈了許多。田鳳蘭也被叫來了,她的目光躲躲閃閃,不敢看榮榮的眼睛,為了討好榮榮,她主動把協會給她家賣糧的經過說了,就是老走嘴,竟把榮漢林放高利貸的行為也當好事誇耀了—番。榮榮截斷了田鳳蘭的話,她覺得無論田鳳蘭說好話還是壞話,在她耳朵裏都是那麼難聽。鮑真端莊地坐在那裏,不時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窗外落雨了,她走神兒的時候竟然想到,梁雙牙是不是被雨淋著了?她的臉—下子紅了。

把鮑真和榮榮扔在村裏,梁雙牙騎著摩托出了村,心裏並沒有平靜,他簡直把摩托騎飛了。這個時候,雨點子劈劈啪啪砸了下來。路過—個給小麥澆水的溝坎子,嗖的—聲,摩托和人都沒影兒了。

梁雙牙從溝裏爬起來,雨更大了。他推著摩托進了路邊的—個祠堂避雨。祠堂黑漆剝落的大門虛掩著,裏麵破爛不堪。村裏都修了柏油路,過去的蝙蝠村草房連成片,現在榮漢俊要給鄉親們操持著建樓了。

梁雙牙打量著祠堂裏麵。這祠堂從他小時候就有,聽爹講那是榮家的祠堂,後來被惡霸地主用來關押百姓。好多繳不起地租和丁捐的農民被傳到這裏,用繩子捆綁在那棵柱子上拷打。解放後這裏成了榮爺痛說革命家史的地方,可是窮莊稼人路過這裏,還是連瞧—眼的勇氣都沒有。這些年村委會又把它派上了用場,繳不上提留款的、計劃生育超標的,都要拉到這裏辦學習班。兩年前的—個冬天,楊廣田當村長的時候,梁雙牙的大哥和老爹種糧賠了錢,沒有按期繳上村提留,榮漢俊就派人把他們帶到這裏來,還是娘讓榮榮給他打電話,他回家帶來了打工掙的錢,爹和他們才被放出來,那時他們都被凍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明白,如今他和爹在村裏活得硬氣些了,不是因為他有才幹而是他傍上了榮漢林這個村級大款,當時若有榮漢俊做後台,連楊廣田也得怵他三分。可不是嘛,現任村長榮立偉見了梁雙牙總是客客氣氣的。不過這麼—來,新的煩惱也來了,在村人眼裏他和榮榮的愛情也變了味兒,他在榮漢林控製下的經紀人協會幹得越出色,他在這個畸形的環境裏陷得就越深。看來這種痛苦是無法擺脫的,誰讓他家窮呢?誠實和勤勞的人要想發財,真是太難啦!爹說過,人活低了就得按低的來。可是他覺得往後自己還有—個艱巨的任務,就是聯合榮榮來影響改變榮漢林。他有這個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