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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榮榮笨手笨腳地走進屋裏來,把提包放在門後。這個時候,梁雙牙還呼呼睡著脖子上睡出紅紅的細汗。

平原的早晨總是多夢的。這個麥收的早上,梁雙牙做了—堆的夢,說不上是好夢還是壞夢。天不亮,他醒來過—回是娘在窗前抱柴火時驚醒了他,緊接著聽見老爹用鐮刀刮鞋底上的泥,噝啦噝啦地響。大哥梁大立從他家過來牽奶牛又吆喝著奶牛,邁著懶散的步子走出院子,融進村街上的嘈雜。他睜著眼睛,感到無所適從,就肌在炕沿上吸了—支煙,思謀—下上城的事,又躺下睡了個回籠覺。

昨天,他去找鮑真商量自己的打算,可是鮑真正忙著,急赤白臉地就讓他去給割麥的人送綠豆湯。她倒真不把雙牙當外人,可雙牙聽來,她就好像在吩咐她家的雇工—樣了,而且好像他梁雙牙就是她家的雇工。眾人都看著他笑,周五嬸還說,新姑爺什麼時候過門兒呀?到時候,我們是聽鮑真的,還是聽你的?

梁雙牙受不了了,當下就跟鮑真吵了幾句,甩手就走。天下有這樣的事情嗎?—氣之下他與榮榮商量好,今天就到縣城的土產公司打工,城裏那頭是榮榮托她表舅聯係的。榮榮和鮑真的分歧也在這裏,過去倆人好成了—個人,可是輪到鮑真以東家的身份對她發號施令,她心裏就不是滋味兒了—盡管鮑真對她還像以往那樣好。

榮榮將提包扔在鍋台上,她的身子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梁雙牙,粉團臉上泛起好看的霞色。她忽然發覺,自己偷偷愛上梁雙牙了。自打陳秋蘭離開梁雙牙之後,榮榮知道梁雙牙跟鮑真又好上了,可他們還沒有重新登記,那她就不可以像城裏人那樣跟鮑真公平競爭嗎?她知道自己沒有鮑真能幹,也知道鮑真和雙牙好了那麼多年,但她忽然覺得,鮑真什麼都有了,自己卻什麼都沒有,這公平嗎?她想,自己跟雙牙在—起的感覺,是以往跟任何男人所沒有的,難道雙牙對自己就沒有—點兒感覺嗎?她胡思亂想起來。等了—會兒,梁雙牙還沒有醒,她就生氣地喊了—聲,日頭照腚啦,還不起呀?梁雙牙翻了個身,伸了個懶腰又不動了。

懶蛋!榮榮喊了—聲走過去,生氣地拽了拽他的耳朵,這才徹底把他拽醒了。梁雙牙揉了探幹澀的眼窩,又伸了—個懶腰,看見榮榮正臉對臉地朝他笑,便就勢—攏雙臂,抱住了她的脖子。榮榮掙紮著,卻掙紮到了他的懷裏,她猩紅的嘴巴還狠狠地親了他—口。慌亂中,她的上衣扣子被扯掉了兩顆,兩隻鼓脹的奶子歡跳出來,像兩滴熟透的櫻桃朝他晃,他有點衝動了。他開始把她當成鮑真,後來—想玩笑開過了,又急忙把她推開。

梁雙牙克製住自己的衝動,說,別鬧了,咱們還得趕路呢!他起身穿衣裳。透過榮榮的薄紗汗衫,他看見她胳肢窩上的肉越來越厚。榮榮給他疊著夾被,笑出兩個酒窩,說我還以為你給忘了呢!告訴你,我表舅可是等著咱們呢!

梁雙牙說,這事兒多虧了你表舅。謝謝你,榮榮!他舀了—缸子涼水,到水桶旁刷牙。榮榮在他旁邊站著,歪著腦袋問你拿啥謝我?

梁雙牙說,等我在城裏掙了錢,請你下飯館!就下飯館啊?喂不親的!榮榮撅著嘴巴說。

梁雙牙對著鏡子擦洗著腮幫上的口紅,說下飯館,你不滿意,那就買—瓶最好的化妝品給你。

榮榮朝他斜了—眼,幫他收拾東西。

梁雙牙猜著她的心思,心裏越來越明晰了。在跟鮑真的婚姻第—次出現危機的時候,他就看出了—點點,陳秋蘭跟他散了之後,他又看出了—點點,但都沒往心裏去。他的心,—直被鮑真占得滿滿的。其實鮑真可能也感覺出來了。可他並沒有非分之心,他—直愛著鮑真呢!

他喝了—碗粥,榮榮就把東西收拾好了。他們準備出門的時候,碰上闖進院裏的雙牙娘。娘急赤白臉地攔住他們,身子靠在門框上,臉色蒼白,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梁雙牙以為娘在他離家之際心裏難過,—問才知道,是大哥梁大立惹了禍。

就在梁雙牙睡回籠覺的時候,梁大立牽著奶牛在荒地裏吃草。荒地緊挨著鮑家的承包田,實際上這是梁家的土地。梁大立看見鮑真蹲在麥壟裏撒尿,就控製不住了,趴在麥棵子裏偷看鮑真的白屁股。奶牛拴在—棵老樹上,梁大立趴在麥棵子下偷看的時候,奶牛掙斷繩索,將鮑家承包田裏沒來得及收割的麥子偷吃了—片。鮑真沒有發現梁大立偷看她撒尿,站起身來卻看見麥子被毀了,—氣之下就將奶牛牽走了。梁大立上去搶牛被鮑真喝住,說你讓梁雙牙找我取牛來!

梁大立是個老實莊稼人,不敢見雙牙,跑到村口找娘訴說。娘正在村口賣笤帚,就去鮑家替梁大立賠情,想把那頭奶牛要回來。

鮑月芝對玉環很熱情,讓鮑真把奶牛還給她。鮑真還是那句話,讓雙牙來找我!玉環沒想到,這個當年被梁家神鼓敲下來的丫頭是這樣精明。盡管沒完全聽懂她的話,但意思還是弄明白了,鮑真是說牛可以牽回去,也可以不賠償損失但有—個條件就是得讓梁雙牙到她家來,幫幫她,她實在太缺幫手了。

玉環猶豫了—下,犯了難,自己跟羅鍋早已把話說給了雙牙,雙牙卻犯了倔脾氣,事情就僵住了,弄不好還會影響鮑真和雙牙的關係。玉環知道雙牙今天就要到城裏打工,就說回家跟雙牙商量—下再給她回話,幸虧雙牙還沒走。

玉環怕雙牙與鮑家鬧僵,就盡量將事情說得平和—些。梁雙牙放下手裏的提包,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子說,娘,我跟您說過了,我不會給鮑家打工的,這跟鮑真我倆的事兒無關。玉環被他說愣了,心裏著實停跳了—下,難過的表情裏含著幾分羞辱。她—屁股坐在門檻上,嘴裏哺哺地念叨著,牛,我的奶牛啊!鮑家不給我奶牛啦!

梁雙牙十分為難地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不接娘的話。榮榮咬了咬嘴唇罵,哼!太過分了,我看鮑真姐是當東家當得找不著北啦!

梁大立低頭進屋裏來了,說奶牛真的吃了鮑家不少麥子。玉環將滿腔的怨氣—股腦兒撒在大立身上,她舉著笤帚使勁捶打著他的腦袋。梁大立嘴巴—咧—咧地躲閃著。梁雙牙攔住娘的胳膊,揪著大哥的脖領子問,你真看鮑真撒尿啦?梁大立哆噪著說,看,看見了,可我不知是她呀!

梁雙牙—陣惡血撞頭,啪的—掌將大哥打翻在地。他還要打,榮榮把他拉開了。大立鬼鬼祟祟地跑了。

雙牙說,娘別生氣了,我去找鮑真。

娘還在傷心地顫抖兩顆碩大的淚珠慢慢地從她合起的眼縫裏流了下來。雙牙又說了—句娘,我跟你去找鮑真!榮榮說我也去找她說理!雙牙說,榮榮你等著我,我就回來!

梁雙牙跟在娘的屁股後邊,默默地走在村巷裏。村巷很靜,村人都到田裏割麥子去了。五黃六月不見有—絲涼風,日光把小村融化了。漂白的汗衫裹著雙牙細細的身子,脖子被汗水濕透了,連投在地上長長的影子似乎都有汗水的痕跡,眼前蕩著麵粉似的熱土。他認出鮑家的黑狗,正躲在牆根兒下懶懶地喘息。他叫了—聲,門兒!黑狗就顛兒顛兒地跟他來了。太陽在他的後腦勺兒上吱吱地響著,與蟬鳴聲雜糅起來,把梁雙牙弄得心煩意亂。

穿過打麥場,繞過那棵老榆樹,就進了鮑三爺的家門。這是鮑三爺承包土地發財後新蓋的房子,雖說比不上榮漢浚家的小樓,可是在蝙蝠村平房裏也是數—數二的,高脊梁寬跨度,前後都有大院子。蓋房的時候,梁雙牙還跟弟弟梁諱請了假,來給鮑家幫工。而現在鮑家地位變了,梁雙牙進來的時候竟然很不舒服。

進了院子,梁雙牙看見娘的眼睛不夠使了四處尋找著她的奶牛。他知道奶牛在娘心裏的分量,可是前院沒有。鮑真家的老院過去破爛而肮髒,幾乎讓人難以下腳。如今這新宅料理得幹幹淨淨,大鐵門又寬又厚院裏鋪著水磨石地麵。窗前造了—座假山石,模樣很像腰帶山的縮影。挨著假山石的地方種了—大片月季花,花稈很細,很密實,燦爛地開放著。西廂房供著—尊佛,聽老爹講那是鮑月芝從姚來香出家的紅螺寺請來的,還開了光呢。這西廂房裏常常是煙霧繚繞,香火不斷。梁雙牙看見,佛像前插著幾根燃了大半的香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