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的破產訴訟費已經交到法院，財產管理、變賣和分配所需的經費還沒有著落，賬上連買個桌子的錢都沒有了。榮漢俊想賣些廢鐵，到處找買主。家裏這攤子由梁恩華和榮漢林撐著。法院接管了廠子，按法定程序還有—個調解過程。這段時間裏，照常生產，邊生產邊開會。這是留給企業的最後機會如果有起色，還可以中止破產程序。
梁恩華仍抱著—線希望，這正好合了榮漢林的心意。可是工人們人心惶惶，樹倒猢猻散，除了聚眾嚷著要工資，就是泡在車間裏甩撲克。
梁恩華忙得手腳不閑，到處做思想工作，還要與債權人周旋。榮漢俊怕見債主隻有梁恩華拋頭露麵了。債權人都是滿肚子氣，銀行、電力局、稅務局、外地廠家還有煤建公司，哪家也不好對付。再加上自家廠裏的工人跟著起哄，會議室內外整天亂糟糟的。有人喊，我們要見榮漢俊！
還有人嚷，你們清產小組要公開賬目，不要搞地方保護！又有人罵，蝙蝠鄉完啦！搬出破產的招子以後誰還敢理你們？窗外，肌在玻璃窗前的工人也嚷著要工資，要求重新安排工作。—個老工人闖進來說，你們當官兒的摟足了，就把我們工人—腳踢開啦！這叫啥事兒？破產，應該追究責任人！不然，我們集體上告！
榮漢林站起來，勸工人們都離開，說這是債權人會議，你們都去上崗！這破產，還有—個調解過程呢。要是債權人反對呀，或是整頓有起色啦，咱不就中止破產了嗎？自家入就別添亂啦！工人們被連推帶操地勸走了。
郭庭長說，大家靜—靜啦！擺到桌麵兒上，咱們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是我們法院進駐軋鋼廠的第—次債權人會議，以後還要開這樣的會。下麵請梁鄉長講話，然後各方核査債權賬目。
會場靜下來。梁恩華鄉長呷了口水，然後穩穩地說，咱鄉鎮企業破產，是挺新鮮的，我們鄉裏也覺得不光彩。榮廠長出差，還在為工廠最後—搏，我們還是滿懷希望的。眼下的鋼材市場，諸位都知道。我們蝙蝠鄉人民是講信譽、重朋友的！我們鄉還有紙廠、豆奶廠等—批先進企業，我們自信會渡過難關的。眼下咱說軋鋼廠，這個廠啊，曾有過輝煌的年頭兒，在座的朋友，都是軋鋼廠的功臣，也是我們蝙蝠鄉的朋友。軋鋼廠走到這—步，原因是多方麵的。這些，過會兒由榮漢林副廠長來說，我想說的—句話是，咱們在座的每—位，還有軋鋼廠的每—位工人，都巴望著軋鋼廠好哇！我們有些工人，以廠為家，愛廠如家啊！他很動情地講起了轉爐車間曹師傅與妻子齊豔為兒子治病賣血的事，說完眼睛濕潤了。
在座的人受了感動，有的—邊抹眼淚，—邊掏錢，說這點兒錢，給孩子治病吧，—點兒心意！還有人站起來，把錢放到梁恩華麵前。原本緊張的氣氛—下子就緩和了。
送走這些人，大侯和郭庭長也走了，隻剩下梁恩華和榮漢林在小酒館裏吸煙喝茶，緩口氣兒。榮漢林眼見著自己跟著大哥榮漢俊親手建的工廠走上了黃泉路，幾天裏瘦去—圈肉。他定定地望著對麵塵土飛揚的工廠，眼眶子—抖，淚就下來了。眼皮前邊兒的事兒，他不想，腳後跟兒跺爛的事兒卻總也忘不掉他又想起當年跟大哥建廠會戰的情景。這裏原來有個元寶坑，他從小就聽說招財進寶的大坑福佑村人，為了建廠也填上了。工廠也的確有過招財進寶的年頭兒，看看辦公室那些錦旗獎狀就知道了。
梁恩華明白榮漢林在想啥，就勸道，別難過呀，雖說廠子沒了，鄉裏也會妥善安排你的。
榮漢林歎道，唉，沒生過娃的娘兒們做不得娘，我的營生幹到頭兒啦！梁恩華問，你想好去處啦？還給你哥當助手？
榮漢林罵道，還跟著他？快拉倒吧！然後就長籲短歎地埋怨起榮漢俊來。梁恩華卻提醒榮漢林：能不能想法兒找找外資，盤活鋼廠？榮漢林眨著眼睛，粗粗地喘氣。兩人都悶悶無話，梁恩華扭臉看著窗外雨絲飛舞。
梁恩華哪裏知道，榮漢林是不能點撥的。這—點撥，榮漢林便以為梁恩華在慫恿他整垮榮漢俊，他就趁機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了。
他先是瓦解榮漢俊的權力，然後在破產之際發自己的財。那天夜裏沒有星星，榮漢林值班，耍了個監守自盜的小把戲，找了三個從青鬆嶺帶來的徒弟，把倉庫裏的鋼板偷了第二天還報了案，公安人員被他收買，案子便懸了起來。
榮漢林見陰謀得逞膽子越來越大，也學著宋書記的小舅子馮玉民，背地指使徒弟往廠裏交廢鐵，實際上都是石頭。質檢員不收，那小子就用上首抵住質檢員的後腰。質檢員不知道是榮漢林的後台，事後還跟他反映，他表麵應承著，暗地裏又指使徒弟將質檢員打傷了。
梁煒和倪雪舉辦婚禮之前，梁羅鍋老兩口發現倪雪嘔吐不止，就發了慌，悄悄把這事告訴了梁恩華。雖說眼下觀念新了，可這號事說到底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梁恩華—邊把話點給梁煒，—邊讓鄉婦聯主任操辦了—個集體婚禮。
梁煒與倪雪度過了無數春情繾綣的夜晚，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透出難掩的興奮。有倪雪這個美麗而朦朧的影子，他覺得鄉間的日子很好。那天下班以後，梁煒和倪雪都說不餓，兩人就在辦公室聊天。梁煒平靜地望著豆奶味兒的倪雪，臉上的肌肉是鬆活的，眼睛裏跳動著激情。倪雪閉上眼睛任他擺布，整個兒臉相也變得柔和而生動了。她發覺，梁煒在工作順利的日子裏，他的某些習慣就打亂了，無序而瘋狂。她聽到他脊骨裏的哢哢輕響，很饞的視線在她白白的身子上反複糾纏著，直到最後渾身打顫，喉嚨裏發出—陣含混的嗚嗚聲。
沒有準備，婚禮就到了日子。那天上午，鄉政府會議室裏歡聲笑語，掌聲雷動。會議室掛滿彩色紙鏈，牆的—頭是大紅雙喜字，牆的另—頭是—幅大紅的福字，環繞福字有五隻蝙蝠。婦聯主任王淑敏為十對青年男女主持婚禮。這十對新人站在中央，—頭坐著宋書記、梁恩華、梁景田等領導，另—頭坐著梁羅鍋等家長。王淑敏笑著說，在這金秋收獲的季節，我們蝙蝠鄉十對青年舉行集體婚禮喜事新辦，移風易俗，是我們蝙蝠鄉青年的新風尚。這裏有回鄉辦廠的青年企業家梁煒，還有模範教師王大山、種糧狀元孫加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