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來,好多人都往這邊瞅,榮漢俊馬上認出來了,那小姐是鋼廠的女工韓紅,便走過去,把她叫到包廂裏坐下。
韓紅怯怯地坐下,垂頭不語,那張認真化過妝的臉,在昏暗的燈影裏顯得格外嫵媚生動。榮漢俊把她介紹給大侯和郭庭長。梁恩華—見是軋鋼廠女工,臉色便難看了。
榮漢俊說,有—陣子沒見你上班兒了,你爸還說你上電大呢,原來上這兒來了。我問你,咱廠除了你還有誰在這兒?韓紅嚷嚷著,還有小英。
榮漢俊嚷道,去叫她也來,好生陪陪法院的領導!韓紅說,小英正陪客呢!
大侯已經眯著色眼從在座的東北小姐裏又選了—個,說,不必啦,榮支書,我有舞伴兒啦!
榮漢俊明白,當地人怕碰上當地舞女,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便氣勢洶洶地說,你告訴小英,明天都別來這兒啦!我再給你們找個好活兒幹!
韓紅瞪他—眼說,就那破班兒,我不上了。我和小英,還有齊豔大姐在翻砂車間,這幾年吃了多少鐵粉哪!腰疼胸悶,連頭發都變稀了,我們怨過沒有?可廠裏搞成那樣兒,讓人咋活呀?
榮漢俊說,你豬八戒倒打—耙,還怨我啦?你不聽話,回頭我告訴你爸!韓紅蔫了,惴惴道,榮廠長求求你,別跟我爸講!
梁恩華問他爸是誰。榮漢俊說是廠裏的老工人。榮漢俊又笑著說,韓紅,侯科長把你挑來,就是看上你啦!今晚給你個任務,讓侯科長跳好玩兒好往後法院的事兒就交你去跑啦!
韓紅冷下臉:法皖?好人誰往那兒跑啊!榮漢俊急了說眼下咱廠破產得求人家!
韓紅更沒好氣了:讓我求他們給咱廠破產?我才木幹這缺德事兒呢!梁恩華擺擺手說,榮支書快去跳舞吧,我跟韓紅嘮嘮。
榮漢俊歎—聲,拉起梁恩華身邊的東北小姐下了舞池。到了舞池裏,他把小姐摟得賊緊,還動手動腳的。梁恩華看著這—幕,就勸韓紅說,韓紅,叔叔勸你別幹這個啦!韓紅說,我隻陪舞不賣身!梁恩華臉上添了厲色:那也不行!
韓紅傍了,咬了半天嘴唇說,我和英子是幫齊豔大姐的。眼下齊大姐的孩子鬧病,她已經傾家蕩產啦!廠領導吃啊喝的,不管,我們姐妹還能看熱鬧?
梁恩華腦袋轟地—響,心裏有什麼東西揪著難受。韓紅又說,本想把我們補發的工資捐給齊大姐,可又發不下來,想想隻有陪舞錢來得快,豁出臉子去,救人要緊哪!
梁恩華連連點頭,說現在有這份情誼的不多啦!相比之下,我們應該反省啊!齊豔的事,廠裏已經把工資補發給她了,我和梁景田都看過他們母子。
韓紅眼裏汪著淚說,唉,鄉長啊,這點兒錢哪兒管用啊?已經交給醫院好幾萬啦!齊大姐可是好人,好人命不好。梁鄉長,我跟你說件事兒,齊大姐不讓往外講。
梁恩華靜靜地聽著。韓紅—張嘴,眼淚就掉下來她哽咽著說,齊大姐兩口子,限下還賣血呢!
梁恩華的心戰栗了:這,有這事兒?
韓紅抹抹淚說,是血站的同學告訴我的。起初,兩口子互相瞞著,兩人每半拉月都拿回二三百塊錢來,齊大姐問曹有哪兒來的,曹有說拾破爛賣的;曹有也問齊豔哪兒來的錢,齊豔說是幫醫院洗被子掙的。後來有—天他倆在血站碰上了,這才明白,兩人抱在—起哭,哭得醫生們都落淚了,當場就捐了錢呢!
韓紅說不下去了,嗚嗚地哭。梁恩華呆傻了似的,眼淚湧出眼眶,見榮漢俊他們跳舞回來了,他急忙擦掉。
榮漢俊讓韓紅坐在大侯身邊,還讓韓紅往大侯嘴裏送葡萄。韓紅愣著不動。榮漢俊火了,罵道,他媽的等著立牌坊哪!大侯也起哄說,咱肥水別流夕卜人田哪,這兒有小費呀!
梁恩華坐不住了,啪地—拍茶幾,——嘟嚕葡萄,惡聲敗氣地吼道,侯科長,你張開嘴,我給你喂!人們都傻了。
大侯起身要罵人,郭庭長趕忙把他摁住。梁恩華長歎—聲,唉,如今這人哪都他媽不知咋活了!說完,—把拽過風衣,顫顫抖抖地走了。韓紅喊—聲梁鄉長!就追了出去。迪斯科舞曲瘋狂地響著,可跳舞的人誰也沒動。
梁恩華疲憊地走在大街上,北風撲臉地抓撓。彩燈閃爍,人流如湧,烤羊肉串的香味兒在他身邊蕩漾。梁恩華在街上走啊走啊,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說話,作為—鄉之長,他還能說什麼呢?
街上的燈光像流螢似的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