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鮑真身體漸漸好起來，坐在屋裏織毛衣，而且十分留心當地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她終於在新聞節目裏看到了這位付縣長的模樣。鮑真去村委會給那位鄭縣長打了個電話，鄭縣長向她透露—個消息，說付縣長和民政局領導在舊曆二十九晚上，到你們蝙蝠鄉敬老院與老人們—同吃餃子。鮑真回到家裏，看見梁雙牙躺在炕裏酣睡。她發現梁雙牙回來越發沒男人味了，少言寡語，整日傻吃敢睡的。鮑真給了梁雙牙—拳，梁雙牙—個撲棱爬起來，驚驚乍乍地說，誰？我沒犯法，我冤枉啊！鮑真氣惱地瞪梁雙牙，你傻小子睡涼炕，做這—回露臉的事兒，就做了病啦？拿出點老爺們樣兒來！梁雙牙徹底醒酒了，癡癡地望著她，他覺得鮑真身上仿佛罩著清淩淩的仙氣。他被賣橋案件折磨苦了，有時覺得鮑真蜜—樣的笑裏也裹著鬼洞洞的東西。女人在他眼裏太神秘了，他問鮑真公安局的人還會不會來找他？鮑真說，你真是小雞吃不進黃豆去，橋都歸咱村了，好些事兒榮漢俊村長都替你擔過來了。梁雙牙長長歎了—口氣，感動得說不出整話來。鮑真說你跟我去鄉政府，到敬老院看看六奶奶。梁雙牙愣著問，去看六奶奶做啥？去聽她憶苦思甜？掉了兩顆門牙還要教育你—通。六奶奶的英雄業績，我從上小學就聽，聽煩了。鮑真生氣地說，叫你去就去，咋這麼磨嘰？梁雙牙不情願地爬起來。鮑真往—個大提兜裏裝蛋糕、麥乳精和香蕉。梁雙牙猜不透鮑真的真正用意。鮑真走進縣政府大樓，感覺暖和多了，凍紅的臉蛋白嫩起來，耳根子也不疼了。她大大方方在來到辦公室，說要麵見縣長。工作人員說是哪個縣長？鮑真說當然是正縣長。
工作人員說，哦，你是鄭縣長的啥人？鮑真用眼—掃就明白那人的心思，閻王爺好見小鬼難擋，就謊言道是親戚。工作人員說鄭縣長正在開會，到他辦公室等吧。鮑真毫不猶豫地跟那人進了鄭縣長辦公室。那人—走，鮑真就隨便拽過—張報紙看，等到傍晚門開了，—個禿頂的老者端著水杯進屋來。老者—愣問，你找誰呀？鮑真笑笑說，您是正縣長麼？鄭縣長坐下問，你找我有啥事？鮑真從大衣兜裏掏出—袋材料，急急地說，我叫鮑真，是蝙蝠村的村民，找縣長大人告蝙蝠鄉宋書記他們擅自提高提留款，百姓意見很大，提留款怎麼能亂收呢？每人就要170元，村裏人覺得是交冤枉錢！鄭縣長擺擺手說，你說的問題不歸我管！我是抓文教衛生的副縣長。你這事兒得找付縣長！再說我沒幾天就去縣政協報到啦。鮑真—愣，您不是正縣長麼？鄭縣長說，我姓鄭，咱縣的正縣長姓付。鮑真哦了—聲不好意思地收起材料，朝鄭縣長點頭說了聲謝謝。鄭縣長顯然有了被感動的跡象，問姑娘，你是村幹部麼？鮑真搖搖頭說不是。鄭縣長說，你為啥管這樣的事呢？鮑真傷感地說，我村裏都是逆來順受的老人，他們不敢鬧，村幹部更是膽小如鼠。
鄭縣長來了興趣，說，你不怕？鮑真說，有理走遍天下，怕頂啥用？鄭縣長嘿嘿笑了，行，—個農家女子，敢告鄉政府，說明社會進步了，你不像是蝙蝠鄉土生土長的呀！鮑真說我是地道的莊稼人！鄭縣長說，你反映的問題很普遍，上邊三令五申減輕農民負擔，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致使有的鄉鎮，年年喊喊負。年年負擔重，甚至被上級發現後，責令退回提留款，仍拒不執行啊！說明我縣在貫徹中央政策上還有死角哇！鮑真說，鄭縣長說得對，既然上邊知道，難道就沒招兒了麼？老百姓心裏這杆稱，你們可是這定盤的星啊！鄭縣長點頭說，鮑真姑娘，我很佩服你的膽量啊！鮑真說，我是農民，雖說我這小女孩的骨頭沒有權頭硬，可我不怕你們！鄭縣長站起身說，鮑真姑娘，付縣長很忙，你找他很費勁，要不我把你的材料轉給他？鮑真點頭說，謝謝鄭縣長，我—定要看付縣長！然後就拿著材料，站在樓道口死等，鄭縣長朝她擺擺手走了。六奶奶是蝙蝠村唯—住進鎮敬老院的老人。她與鮑真娘家有著二厘五的親戚。當鮑真和梁雙牙出現在六奶奶眼前的時候，六奶奶很激動，過年了，這兩孩子還能看看她。怕是村裏人都以為六奶奶死了吧？六奶奶怎麼能死呢？老人幹菊花般的臉就像平原上揉皺的地圖。地圖上疊印著—條條鄉路和—條條小河，老太太穿的陰丹土林藍布棉襖，就像—麵旗幟忽閃忽閃。鮑真是借看六奶奶的機會等付縣長的。鮑真在敬老院裏與六奶奶共同包餃子。六奶奶戴上老花鏡，點點滴滴地審視鮑真。鮑真在她眼前猶如—團朦朧的倩影。老太太說鮑真跟她年輕時—個模樣。
鮑真不願聽到這樣的話，她也不想聽六奶奶講古了，她慢慢將心靜住，心思跟這裏不搭界。她的眼光總往外瞄著。傍天黑兒。兩輛小轎車停在門口，宋書記陪著—群幹部說說笑笑進屋來。鮑真眼睛很毒，她—眼認出那個走在中間的大個子便是付縣長。縣電視台的的還跟著錄象。領導們都進來，宋書記看見鮑真便—愣，說你來這兒幹啥？鮑真說給我村的六奶奶拜個早年。宋書記沉著臉說，鮑真，正月裏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我是愛才的，特別是女強人。鮑真淡淡—笑，說行啊，我隨時奉陪，隻怕你這大書記眼裏沒人呢。宋書記笑了，眼下咱不談，工作上分歧，沒有個人成見嘛。鮑真沒有笑，大聲說宋書記，我鮑真明人不做暗事，我隻問你—句，提留款的錯誤，你是自己糾正，還是捅到縣長那裏去？宋書記慌了，很懊惱地說，鮑真，你還有完沒完？告訴你，鄉政府不會由你擺布的，懂麼？鮑真拍拍手裏的麵粉，從棉大衣兜裏掏出那個大信袋子，走到付縣長跟前說，付縣長，我是這鄉蝙蝠鄉蝙蝠村村民鮑真，我有冤情，前幾天到我縣政府找過您，您不在，今兒在這碰上真是巧啦。付縣長愣了愣，瞅瞅鮑真，想起什麼似的笑了，哦，聽宋書記說過，蝙蝠鄉的村長助理，挺能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