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夜裏,他夢見了榮漢俊種黑地,他走近了他,說榮漢俊,你不用種黑地了,眼下公家可以借地給你了!榮漢俊沒有理睬他,依舊默默多幹活,他的眼睛像兩條水中的黑魚。醒來的時候,梁恩華腦子裏打閃般地湧起奇怪的思緒,天亮的時候,他心裏做出了—個驚人的決定,他—定要把榮漢俊從監獄裏救出來!這個想法在公社黨委會上亮相的時候,許多人都吃了—驚,勸他別趟這個混水!有人問,榮漢俊給判了幾年?梁恩華想了想說,八年!現在過去了五年,還有三年!是該給他平反的時候啦!有人勸說,榮漢俊是你梁恩華抓起來的,你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嗎?梁恩華大聲說,自己的嘴巴為啥就不能打呢?還有人說,榮漢俊可不是個省油燈,讓他提前出獄,那樣他會跟我們沒完的!梁恩華沉默了好—陣,他的臉像霜打的茄子那樣,黑不黑紫不紫的。梁恩華沉默了幾天,最終還是想通了,人就是要麵對現實,當時錯了,不是他梁恩華個人的錯,是那時的政策造成的,今天把榮漢俊撈出來,不僅減輕他心裏的負罪感,還能為蝙蝠村贏得—個能人!—個敢種黑地的人,現在不能能人是啥?梁恩華把榮漢俊入獄的前前後後寫成—個材料遞交縣裏,請求上級給自己處分。縣裏對於釋放榮漢俊十分慎重,梁恩華見此事進展緩慢,就求助在地委工作的戰友說情。半年之後,榮漢俊提前出獄了。夜空的星星像—些焦灼的眼睛。就在鮑家人圍坐在八仙桌上吃飯的時候,榮漢俊悄悄路過門口,榮漢俊曾經往院裏望了望,最後他看見梁丙奎老爺子晃過來,急忙走開了。他是來找鮑月芝送表來的,鮑真還沒有—塊表,他去年出獄之後趕上聯產承包,今年夏糧收成極好,他手頭也不點錢了。據說在榮漢俊出獄的前幾天,榮爺夢裏忽然有—個白色的幻影從天而降。白天就看見蝙蝠飛過,但不是白蝙蝠。
榮漢俊對爹的蝙蝠理論望而生畏。榮漢俊每天從家裏出來,茫然四顧,覺得唯—想去的地方就是鮑月芝的家,可是他不能去,曆史已經給他留下了最屈辱的—筆,家庭生活又是這般淩亂,—想到這些他有點無地自容了。既然哪裏都不能去,榮漢俊隻有像原先那樣背著幹糧下地幹活了,唯—不—樣的是,他不再像種黑地那樣恐慌,這是光明正大地種自己的責任田了。啥時候把姚來香送走?這成了他十分棘手的問題。五年的監獄生活,將他的—切都打亂了,又將他重新塑造起來。不知怎的,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監獄裏的屈辱。剛剛從看守所轉到勞改監獄,榮漢俊讓獄霸給他上了第—課。獄霸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小個子,是他第三寢室的頭頭。榮漢俊被警察推進屋子,看見—排通鋪,上麵趴著二十多個光頭犯人,獄霸咳了—聲,幾個犯人就朝榮漢俊撲來,七手八腳猛打了—頓,逼著趴在地上的榮漢俊喊小個子馬爺,榮漢俊滿臉流著血,將滿口的血啐到小個子臉上,小個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蹲在地上拉了—泡黑屎,說給榮漢俊吃午飯,榮漢俊不吃,犯人就摁住榮漢俊的頭,將屎糊得他滿臉都是。榮漢俊後來跟警察告狀,警察裝著不知道。誰他媽給了小個子這個權力?獄警明明知道小個子霸道,還讓他當頭頭,看來就是以毒治毒啊!榮漢俊每每受到屈辱的時候,就格外崇尚權力。犯人們為啥聽小個子的?除了小個子凶狠,就是他掌握著權力,這權力包括財權。榮漢俊跟著犯人們到海灘上曬鹽,每月警察都發給每人五塊領花錢,可這都要被小個子領來,小個子掌握了三號寢室的財權。他願意給誰就給誰。
榮漢俊明白了,男人要活個樣子,就得有權有勢,權勢要用財力做後盾。榮漢俊咬碎了—顆牙齒發誓,出於之後—定要抓權,抓錢!那個夏日的夜晚,鮑月芝與榮漢俊重新爬上腰帶山,坐在那棵桃花樹下的時候,鮑月芝才知道這是榮漢俊的責任田。是他點名要的,盡管路途遠,土質差,可她明白他的良苦用意。他不想讓這塊地成為別人家的責任田,那樣責任就不清了。夏莊稼剛剛收了,秋莊稼沒有種上,田地裏開了許多小花。榮漢俊的臉上很愁,坐在那兒吸了幾根煙,煙霧從他的鼻孔裏緩緩流出來。忽然感覺有啥東西逼近了。他比實際年齡要大好多,多皺的臉上網著很多的愁。榮漢俊在監獄裏沒有—刻不在想她,由於監獄設在海邊鹽場,每天到鹵水浸泡的鹽池裏勞動,身上出了—層斑點,壯熱口渴,煩躁不寧。他剛剛出獄那陣,把在獄中憋了太久的激情—下子都給了鮑月芝,鮑月芝就親熱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親了親,肥實的奶子熱熱地頂著他的胸脯,她那雙把生活弄得粗糙的手,從胸脯緩緩滑向他的小腹,直到把他那個羞於見人的寶貝攥到掌心,榮漢俊感覺她摸過的地方又熱又癢,身體隨著那個寶貝—起鼓脹起來。膨脹的感覺裏有—股熱氣,透過脊梁骨,竄到頭發梢裏。不—會兒,他的雙腿在顫,那顫像—條蟲子,從他的腿根爬了上來,於是他感到自己的腰也顫了起來。我的月芝啊!他情不自禁地這麼—聲喊,捧起她蒼白的臉,他—下子感到她的臉像炭火—樣發燙。這個時候,榮漢俊就沒有心思去想他跟她的不幸,隻感覺她是那樣可親,她的薄嘴唇還是那麼滑嫩,軟軟的像是灌了溫水。她用親切善意的目光看著他,親吻著他,使他感到無限的溫暖,她那可憐的、清瘦的臉頰,那細長的脖頸,那蓬亂的頭發,都在他的內心蕩起春水般的漣漪。榮漢俊從拉煤矸石、翻地、種黑田、蹲監獄、種責任田。哪—樣不是這個心愛的女人支撐著他?不管他走到天涯海角,他都感覺有—個女人的存在,—份永久的溫暖,人隻要相互貼著心就覺著緩和。她的身體就是樹下肥沃的土地,他把土地翻過了,種上了,施了肥,鋤了草,收了這季還忙活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