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不點兒樂隊(3 / 3)

這一時刻的五湖還不知道他的親媽老甜已經到達了這幢寓所,也不知道老爹和老媽剛剛進行完一場關於小秘與金錢方麵的針鋒相對的鬥爭,更不知道老媽被氣得昏昏沉沉正躺在臥室裏。

五湖看到老爹的臉色又恢複到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正準備道聲晚安,好遠遠地離開老爹。張百川卻說話了,他說:“你媽和你姐都來了,你去看她們一眼。”五湖遲疑了一下,他想起自己離家之前,曾經用出走這個字眼威脅老媽,試圖讓老媽對自己引起關注,可老媽像沒聽見一樣,照樣對五湖的正當要求置之不理。五湖也曾跟自己惟一的姐姐三翠說過想要離家出走,三翠嘲笑著五湖這麼個不大點兒,離開了家老貓都能把你叼走了,老老實實在家當個人佬吧。這樣想下去,五湖的自尊心又受到了一次傷害,他覺得自己隻有在出人頭地的時候與家人在一起才能爭得到該有的地位。五湖以事情太多為由,一口回絕了老爹的建議。

臨走時,五湖非常禮貌地又給張百川深施一禮,然後鄭重其事地戴上禮帽,邁開小王子般短小的腿,豪邁地走了出去。臨出門,五湖回頭張望一下,發現老爹張百川還在呆愣愣地坐在那裏,這使五湖的心裏產生了一絲絲快意。

“藍夢夜總會”開業慶典如期舉行,市裏一些要害部門的頭頭也都來祝賀,夜總會的門前成了中外名車的大展覽。建築業巨頭張百川沒有應邀前來,張百川的失邀絲毫沒有影響開業大典的隆重程度。前來祝賀的新聞界人士在慶典上得到了一個意外收獲,那就是有關葉老板收留五湖的新聞,他們準備以此大做文章,把從五湖被人劫持起,到警察相救葉老板善意收留止,做為長篇通訊,連續報道出來。

開業大典上,五湖無法回避地登台亮相了。五湖這次登台是名符其實的登台,葉老板特意趕製了一個能夠自由推動裝飾華美的高台,眾人需仰視才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五湖。六名濃妝豔抹的服務小姐飄飄擺擺地推著超過了她們頭頂的彩車走入場內,她們除推車外,還有一項重要任務,那就是準備為五湖伴唱。小王子裝束的五湖高高地站立在台上,手持著一隻微型話筒。佟大鑼猛敲了一陣架子鼓,隨後各種民族樂器悠揚而起,那首由五湖自己編寫詞曲帶有濃鬱遼西風格的“蘋果樹單株開謊花”就在這種場合第一次唱響在了這個城市的上空:

貓生五趾喲,

攏不牢一團泥巴;

馬邁單蹄喲,

踩得開黃土凍沙。

兩溜長的黃瓜喲,

扯滿了一個架;

一根滕上的葫蘆喲,

總是生杈杈。

鵝是鵝來,鴨是鴨,

蘋果樹單株開謊花。

兩片地的麻喲,

擰成了一股繩子花;

一個肚裏的石榴喲,

總想掰兩家。

露水鋪滿地,

沒法把河發;

井水深難測,

沒有冬和夏;

候鳥遍天飛,

沒處去安家。

鵝是鵝來,鴨是鴨,

蘋果樹單株開謊花。

五湖的歌聲把剛剛開始的慶典宴會唱得一片安靜,所有的社交活動,所有的推杯換盞都停止下來,眼睛的焦點都集中在彩車上的小不點兒五湖身上。開始的時候人們還以為葉老板弄來一個小人來哄大家樂,放上音響,假唱幾首流行歌曲,渲染一番慶典氣氛而已。可五湖唱出來居然是他們從來都沒聽過的歌兒,那歌聲高亢嘹亮,還帶有一絲哀婉,似乎在訴說每一個人的心聲。這種大家十分熟悉的遼西小調韻味卻以完全陌生的歌曲形式出現了,令他們徹底折服了五湖的創造,相信了葉老板在五湖未出場前對張五湖張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民間藝術家的評價。

五湖在那一天與“藍夢夜總會”一起大紅大紫。

有關五湖的各種消息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不同的新聞媒體上,五湖的傳奇經曆與物價問題一起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就連那個因救五湖衝天鳴槍造成戲場混亂踩傷多人而受到繳槍處分的警察,卻因廣泛傳播的五湖故事而矯枉過正地受到了記功表彰,在這個城市裏與五湖葉老板一道揚名。“藍夢夜總會”也因為有五湖這個傳奇人物,生意異乎尋常的火爆,前來吃喝玩樂的客人多得幾乎是人滿為患了。五湖為回報葉老板的知遇之恩,滿腔熱忱地招呼各方來客,一曲接一曲地歌唱著大家的點歌,靈牙利齒地回敬著拐彎抹角拿話來戲謔五湖的人。總之,五湖在如織的人潮中應付自由遊刃有餘地奔走在“藍夢夜總會”裏,架子鼓手佟大鑼寸步不離地跟隨著五湖,一旦有人真的戲耍或欺負五湖,他準會像打架子鼓那樣,毫不留情的砸向那人的腦袋。五湖“張先生”的稱謂也就廣泛地流傳開了。

隨著五湖知名度的擴大,葉老板對留住五湖的自信心就越來越不足,盡管五湖在家倍受歧視,可五湖必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怎能長期寄人籬下,留住五湖就能留住可觀的經濟效益,這是勿庸質疑的了,令葉老板疑慮的是五湖會不會在“藍夢夜總會”長久地呆下去。

帶著這種疑慮,葉老板找到了建築業巨頭張百川。葉老板坐定之後,與張百川寒喧了幾句,張百川也為自己太忙沒能前去祝賀開業表示道歉。之後,葉老板拿出一張刊載有關五湖事情的報紙遞了過去。張百川很敏感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你救了我兒子。”葉老板說:“是警察救下他的,我沒做什麼,隻不過收留了他。”張百川說:“現在沒有白幫人做事兒的,我很忙,要多少錢,你說個數。”葉老板這才意識到張百川誤會了他的意圖,他本想知道張百川會不會把五湖接到身邊,不料卻生出了關於錢的意外。葉老板說:“我怎麼會要錢呢,五湖挺招人喜歡的,你想把他接過來嗎?”張百川充滿孤疑地說:“找我的人都是奔錢來的,你不要錢找我來幹啥,沒必要來找我。”葉老板很無奈地說:“我雖不是市裏的顯赫人物,可也不是缺錢花的人呀。”張百川露出了一些不耐煩,說:“我是扛瓦刀出身,粗人一個,想要錢就明說,別繞彎子,我嫌累。”葉老板站了起來,說:“我說我不是圖錢來的,你肯定不會相信,好,那我就承認是圖錢來的,圖你多光臨幾次‘藍夢夜總會’,就等於我張嘴向你要錢了。”葉老板說罷轉身告辭,張百川居然連送都沒送出一步。

盡管葉老板與張百川的談話不十分融洽,可葉老板探到了張百川不喜歡五湖是毫無疑問的,他可以放心地把五湖留在自己身邊了。

人們對五湖的獵奇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葉老板趁機廣交了一批很有價值的朋友。“藍夢夜總會”開業伊始就把格調定在了非同一般的檔次上,數月後,這裏便就成了市裏招待客人熱情與否,是否上規模上檔次的象征。這一切都是緣於客人們都想親眼見一見小如嬰孩的五湖,聽一聽五湖嘹亮的歌聲。五湖就是“藍夢夜總會”裏生長著的一株活動著的搖錢樹。

五湖的存在不僅能夠為葉老板帶來可觀的效益,對於歌女舞女也具有強大的吸引力,“藍夢夜總會”很快就美女如雲了,並且美女多得稍有瑕疵就得淪為門外等候,久而久之夜總會的門口便堆積成了一群等待應召的舞女,那樣子如同進去的每一個男人都是皇帝,她們則是深宮怨女般期盼著寵幸。五湖與這些舞女歌女們漸漸都熟了,她們可不像葉老板那樣總是尊重而又嚴肅地稱五湖為張先生,她們大多時稱五湖為小不點兒,就是稱出張先生也有著一股廣東普通話的怪味兒。歌女舞女都是自找上門掙小費的,葉老板也就不能像管自己員工那樣橫加幹涉,這些人對五湖的戲謔他的幹涉就顯出了無能為力。五湖麵對著這些濃裝豔抹成厚顏無恥小姐的輕蔑耍戲顯出了極大的憤怒,他大聲咒罵著這些女人:“騍騾子,騍騾子,招來公馬沒駒子。”她們在五湖的罵聲中並沒有顯出被汙辱了的神態,反而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與這些歌女舞女的交往中,五湖隻和一個叫做江飄小姐的合作得比較愉快。江飄小姐是全市的選美冠軍,模樣和身段自然是無以倫比,舉止沒有其他小姐那樣具有調逗意味,也不像其他歌女那樣頻繁出現在“藍夢夜總會”,一般都是有一定神通的人把她約來的。五湖時常與江飄小姐同台唱歌,有很多時候唱的是十分流行的情歌,五湖是站在彩台上唱歌的,而江飄小姐則是坐在彩台上,這樣才能顯出與五湖舉案齊眉。江飄小姐攬著五湖的肩頭,唱得十分投入,仿佛真的與五湖是情哥阿妹,那情景確實讓人們感到格外的舒暢開懷。謝幕的時候,江飄小姐是把五湖抱下彩車的,一直抱到她的化妝台前,像放寵愛的玩具娃娃,把五湖放在化妝台上。五湖端詳著江飄小姐,說:“你長得真美。”江飄小姐說:“怎麼,你動心了?”五湖說:“能不動心嗎,你這麼好看,我真想咱倆能像歌裏唱的那樣相親相愛。”江飄小姐笑著說:“沒想到你是人小心大。”五湖歎了口氣說:“想是想,可我不行喲。”江飄小姐親了一口五湖的腮幫,說:“你的牛牛還沒長大呢。”

五湖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隨口唱出了兩句歌:

禿尾巴的公雞一樣啼,

獨眼的毛驢一樣騎。

五湖天生一樣高喲,

好歌一樣把你迷。

五湖雖然順順當當地讓人們尊稱了好長時間張先生,可五湖小不點兒的樣子本身就是個笑料,這是他命中注定不可逆轉的事實。無論是誰,就連五湖自己也早就料到會有被人耍笑的一天,這是無法避免遲早都要發生的事情。五湖遭人耍戲的那一天終於在無法預料的情況下發生了。

事情是在“藍夢夜總會”進來一夥耀武揚威的客人之後發生的。五湖向來害怕目空一切的人,這種人從來不注重腳下,五湖擔心自己會被他們踩傷,本想躲開,可這些人卻是專門為“欣賞”五湖來的,五湖不露麵他們絕不罷休。葉老板隻好哄著五湖,讓五湖進入那個雅間,為客人服務。五湖在佟大鑼的陪護下,無可奈何地走了進去。五湖拿起雅間裏的麥克風,快言快語地說起了一通約定俗成的歡迎詞,那一桌人停止了咀嚼,“嘰嘰呱呱”地鼓起了掌,然後讓五湖給大家倒酒助興。五湖在夜總會裏隻是用好聽的話動聽的歌招待客人,倒酒的事情是由服務小姐來做,可這一桌客人偏偏讓五湖倒酒。佟大鑼抓過了酒瓶,說:“張先生不會倒酒,我來替他。”酒桌上一個壯實的男人“呼”地站起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為我們倒酒,滾出去,滾出去。”隨後,不由分說地把佟大鑼推出雅間,關上了雅間的門。佟大鑼打架子鼓的手雖然是鏗鏘有力,可他絕不敢打這幾個人的腦袋,這幾個頑固不化的腦袋公安局打的時候也會感到棘手。

這時候的葉老板正站在雅間的門口,佟大鑼被人推得踉踉蹌蹌跑出來,差點兒和葉老板撞個滿懷。佟大鑼說:“葉老板,他們想耍張先生,救救他吧。”葉老板滿臉苦相地說:“人家到咱這裏是來圖樂子的,我找五湖出來不就是攆客人嗎,人家非要耍戲五湖我也是沒辦法,放心吧,五湖聰明伶俐的,能夠應付。”佟大鑼不安地說:“我看他們是不懷好意,還是把五湖找出來吧。”葉老板有些不滿地看著佟大鑼,說:“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佟大鑼不再言語,隻好守在門外。

失去佟大鑼的保護五湖立刻產生一種不良的預感,他看著那個一把將佟大鑼推得快要倒下的壯實男人,忽然想起馬戲班裏那個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壯漢,被人當成猴耍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五湖悄悄地攥緊了拳頭,他幾乎是用生命維護過自己的自尊,現在也絕不能失去尊嚴。五湖想起了自己結交的幾個警察及法官朋友,想起他們告訴他的用法律保護自己的辦法,可眼下這些“法律”都沒在身邊,他便真的一籌莫展了。

就在五湖思考如何保護自己的時候,那個壯實的男人把旋轉餐桌中心位置的菜全都歸攏到一旁,留出了一片空地。壯實的男人說:“別的菜都齊了,就差一樣美味沒上來,現在我就把這道菜請上來。”那男人說完,猝不及防地抓住五湖,把五湖輕巧地放在餐桌的中心,然後對五湖說,“你太小了,沒法在桌子下麵給我們倒酒,現在給你請上麵來了,快倒酒唱歌給我們助興吧。”五湖臉上小王子般安詳的神態再也不見了,臉色氣得紫紅紫紅的,他憤然拒絕接過酒瓶子,睜圓眼睛,大聲指責道:“你們放下我,你們這是侵犯人權。”五湖說著拾起擺放在他身旁的酒杯準備用武力反抗別人對他的人身汙辱。那壯實的男人輕鬆地轉動起旋轉餐桌,五湖便暈頭轉向地無法反抗了,眾人爆發出了哄堂大笑。

旋轉結束時,五湖感覺到還是那麼快速地轉動著,他的眼前流動著一片金星,眼睛也是迷迷離離難以掙大,那隻摸向他身旁酒杯的手顯出了力不從心。那些人看著五湖笨拙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壯實的男人威脅說:“不倒酒也可以,你學幾手在馬戲班裏演的猴子,就放下你,要不,我們還轉你。”五湖恨得幾乎要咬碎了嘴裏的牙,他恨恨地說:“演就演。”

五湖是口是心非答應的,旋轉的餐桌阻止了他一切企圖,他隻有結束自己的頭暈目眩才能反抗這些無恥的人對他的欺辱。五湖終於緩緩地從餐桌上站立起來,伸展了幾下短小的腿,那些人正試目以待地等候著五湖表演猴戲,五湖卻憋足勁兒,突然將擺放在旋轉餐桌外側的盤子踢向桌下耍戲他那些人的身上。盤子紛紛落下,那些躲閃不及的人身上立刻被粘染上了油汙。壯實的男人奮不顧身地撲上來,一大巴掌舞過去,將五湖牢牢地壓趴在桌上。五湖徒勞地掙紮著,他隻好像待宰的豬一般,尖銳的嗓子爆發出了幾乎能震裂人耳鼓的銳利喊叫。

那聲尖叫穿越過雅間,回蕩在整個“藍夢夜總會”,甚至其它雅間各種音響都沒能遮住五湖的聲音。葉老板意識到了五湖一定拒絕帶有汙辱性的表演,與這幾個沒人敢惹的揮金如土的客人生出了矛盾。這幾個客人來“藍夢夜總會”之前與葉老板打過招呼,他們來這就是打算玩一玩小不點兒張五湖開心取樂的,葉老板不想得罪這些花錢無度的人,“吱吱唔唔”地沒有回絕。可客人來了就要拿五湖尋開心,葉老板人前人後十分尊重地稱五湖為張先生,怎好意思勸五湖讓客人隨便耍戲呢,他隻好佯做不知地將五湖送入這個雅間。現在,裏麵鬧騰了起來,葉老板不得不前去料理。

趁著葉老板進入雅間,佟大鑼衝著巴台大聲嚷起來:“有人欺負張先生了!”大廳裏那些人把眼睛立刻都投到了佟大鑼的身上,別看那些歌女舞女平時也好拿五湖開玩笑,真的有人欺負五湖她們顯得比誰都義憤填膺,那些女人們一躍而起湧向那個雅間。佟大鑼在這群女人吵吵嚷嚷的聲音中,鼓起了勇氣,搬開那個壯實男人的手臂,把五湖抱了過來。壯實的漢子連忙自我解嘲:“開玩笑,開玩笑,沒想到張先生火了。”佟大鑼用一種埋怨的眼光掃向葉老板,問道:“你真不知道他們想耍戲張先生?”

被援救出來的五湖委屈地哭了,五湖雖然飽受磨難,可在“藍夢夜總會”卻從來沒受過屈辱,大家像熱愛可愛的小花朵一般熱愛著總是給大家帶來歡樂的五湖,五湖受到委屈連大家都跟隨著傷心。五湖在大家柔和而又體貼的哄勸中,感受到了被人關心愛護和尊重的舒暢,他很快就破啼為笑了。

五湖的不肯合作令那一桌揮金如土的客人十分敗興,葉老板也為沒有滿足顧客的要求感到臉上無光。葉老板請那桌人重新坐好,又布了一道豐盛菜來挽救桌上的杯盤狼籍。那些人問:“葉老板,你花這麼大血本請來這個小玩意幫你招攬生意,讓他在桌上裝把猴都不幹?他又不是沒裝過。”葉老板笑了下說:“實在對不住,沒讓你們開心,張先生不過是客居在我這裏,我沒花錢雇他。”那些人驚訝得睜大眼睛,讚佩道:“喲,葉老板真是高手,花小錢辦大事呀。你可比馬戲班那幫人高明多了,大把大把地撈來錢,還沒有犯罪嫌疑。”葉老板說:“胡說八道,我是可憐這個小不點兒。”那個壯實男人說:“葉老板,別狗戴帽子裝人了,街上那麼多要小錢的小孩,你咋不可憐可憐他們,都領進你們‘藍夢夜總會’來?”葉老板張口結舌了,他用勸酒掩飾過了回答。

幾天後,佟大鑼被解職了,什麼原因葉老板沒有解釋。佟大鑼是市裏最優秀的架子鼓手,沒有佟大鑼震憾心弦的鼓聲相隨,五湖唱的歌也沒有從前那麼有力度,佟大鑼在身邊的時候,五湖還不覺得缺些什麼,佟大鑼總不默不作聲地守護五湖,讓五湖總是得到一種安全感,剛剛離開五湖,五湖就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他真的有些離不開佟大鑼了。

早晨的時候,“藍夢夜總會”最為安靜的時候,佟大鑼來向五湖道別。五湖還在睡夢裏,佟大鑼親了下五湖的額頭,把五湖親醒了。五湖自己住著單間,佟大鑼想說什麼也就不用避諱了。佟大鑼問:“五湖,你沒覺出你正在被人耍戲嗎?”五湖迷惑不解地看著佟大鑼,說:“沒有啊。”佟大鑼接著問:“你沒覺出‘藍夢夜總會’比別家的娛樂場所效益強上幾十倍上百倍嗎?”五湖說:“我從沒去過別的夜總會,他們和這裏不一樣嗎?”佟大鑼說:“當然不一樣,客人大都被這裏搶去了。”五湖說:“他們不會往回奪嗎?”佟大鑼說:“因為你在這裏呢,客人都愛看你,他們奪不回客人。”五湖驚訝地張大嘴:“我?”

佟大鑼深深地歎了口氣,頗有感觸地說:“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活在世上,都會被人耍的,大人物是大的耍法,小人物是小的耍法,可憐的人是隻能被人耍卻耍不了別人。五湖,當初你被馬戲班騙走了,那是人家明著耍你,讓你皮肉受苦,可現在呢,你被人暗著耍,卻不知不覺地讓人耍,高高興興讓人耍。”五湖看著佟大鑼,陷入到了困惑的深淵。佟大鑼看出了五湖的費解,便淺顯地說:“五湖,你每天能給葉老板多帶來三四千元的純利潤,他葉老板每月給你多少工錢?”五湖說:“我白吃人家的,白住人家的,人家待我是那麼好,我怎好意思要錢呢。”佟大鑼說:“五湖,別看你已經是大人的年齡了,可你還是個孩子心,‘藍夢夜總會’的人全都是吃住在這裏,除了你之外,你見過葉老板沒給誰開過工資?”五湖想了一會兒,說:“陪舞小姐。”佟大鑼顯出了哭笑不得,他說:“陪舞小姐是靠陪男人跳舞掙小費,不是給葉老板幹活出力。”五湖不再言語了,似乎明白了葉老板稱自己為張先生是一種極其嚴肅的調戲。

五湖在佟大鑼的教育下,終於大膽地向葉老板提出了工資要求。葉老板弓下腰身,吃驚地看著五湖,那帶有疑問的眼睛神似乎是在衡量小不點兒張五湖是否在一夜之間長高了。葉老板沒有正麵回答五湖的問題,他蹲下來,笑著說:“張先生也要娶妻生子蓋房子嗎?”葉老板這不經意的話引起了五湖的反感,五湖最反感的就是把他和正常人割裂開的言行。五湖說:“世上有一個男的就得有一個女的和他對著,就不許有個小公主等我?”葉老板再次笑了,他站起來說:“有小公主的話,我給你們操辦國家級的婚典。”五湖背著手,仰望著葉老板,說:“不用你操辦,我要自己掙錢,自己給自己操辦。”葉老板怔住了,五湖從來沒有提過錢的問題,今天怎麼這麼注重起錢來了呢?葉老板想了下,說:“張先生,是我把你從公安局領出來的,一開始我就想把你送你爹那裏去,可你爹嫌你不中用,沒收。”葉老板說到這裏,眼睛觀察著五湖的表情,五湖的神色果然顯出了淒然。葉老板接著說,“你想做我的員工,我可以接受你,你的工資也隻能和其他服務小姐一樣,每月二百,你看行不?”

這個數字恰恰是佟大鑼所猜中的數目,與五湖帶給葉老板的收入相去甚遠,五湖沒有表態,他唱唱咧咧地走開了。五湖唱道:天上的太陽明晃晃,地下的小人窮光光。五湖沒有走遠,五湖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因為佟大鑼還留在他的房間裏。五湖對佟大鑼說:“你猜對了,葉老板不愛談錢。”

佟大鑼抱過五湖,把五湖放在寫字桌上,讓五湖感到他們之間相當的平等。佟大鑼不再與五湖談葉老板,而是說出了一大套有關自尊的話題,他說:“五湖,我知道你很有自尊心,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本身就有缺陷,爭得自尊何談容易,你也不是沒經曆過喪失自尊的苦難。現在你什麼都不缺,知名度了社會影響了,你都有了。可你還缺立世的籌碼,那就是足夠的錢,有了錢你才能有自尊的資本,才能幹出大的事業。”五湖說:“我從來沒有過錢,錢真那麼好嗎?”佟大鑼繼續開導著五湖:“你見過要飯的有自尊嗎,挨著巴掌挨著狗咬就是為了討到一口飯吃,他沒有自尊就是因為沒錢。人活著就得幹出一番事業來,這樣才能得到人們的尊重,你張五湖唱得這麼多好歌,你就不想成為一個著名的遼西民歌的歌唱家?”

五湖被佟大鑼這番話深深地打動了,激動之餘,五湖又陷入到了另一種困惑,他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成為真正受人尊重的人。佟大鑼的眼睛裏閃出了亮光,他激動萬分地說:“五湖,我幫你創辦一個樂隊,一個名叫小不點兒的樂隊。”

其實“小不點樂隊”的籌備過程幾乎是沒有過程,佟大鑼帶著原先服務在“藍夢夜總會”的樂隊全體開拔,所有樂器都是演奏者自備,五湖自備的是自己嘹亮的歌喉和快言快語主持各場麵的本事。五湖以法人代表的身份出現在新樂隊的“領導崗位”,由於五湖身高的特殊性,“小不點樂隊”在殘聯的保護下,享受到了全額免稅的特殊照顧。

五湖向“藍夢夜總會”葉老板辭行時,葉老板流下了傷心的淚,他後悔自己小看了五湖,他以為五湖總是停留在孩子的狀態,不能離他而去。五湖也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葉老板,人家畢竟在最危難的時候幫過自己,現在說走就走了,並且會大大地影響葉老板今後的生意。葉老板抹去了淚水,第一次與五湖小小的手握在了一起,也是第一次沒稱五湖為張先生,葉老板說:“五湖,祝賀你,你長大了,你有了自己的事業,希望你能常來我們‘藍夢夜總會’演奏。”

由於五湖的知名度,“小不點兒樂隊”的名聲很快就在城市裏流傳開了,各大舞廳紛紛尋找上門,高薪請求為重要舞會伴奏演唱,請求五湖主持婚禮,主持各種非正式集會。一時間,市裏比較有名的歌手也都雲集在五湖這裏,有一名歌女恐怕五湖忘記她,送給五湖一隻BP隻機。從此,五湖的腰間也別上了剛剛流行的傳呼機了,無論五湖走到哪裏,總會有人“嘀嘀”地傳他。

佟大鑼對待五湖顯然與葉老板等人不同,他不再像在“藍夢夜總會”時那樣稱五湖為張先生,而是稱五湖為隊長,這是五湖名符其實的稱呼,聽起來也十分自然與貼切。佟大鑼盡心盡力地扶持著五湖,自己也得到了豐厚的待遇,他為了杜絕耍戲五湖的事情再度發生,邀請來了兩名武警戰士,無論在何種場合演出,都有威武的戰士守護在兩旁,這使詼諧的“小不點兒樂隊”稱呼裏又多出了幾分威嚴。

一輛個體麵包車忠誠地服務在“小不點兒樂隊”,無論是多麼深的夜,那輛車總是耐心地等候。一旦演出結束,“小不點兒樂隊”的成員們歡笑著走出歌舞廳或夜總會,那輛車的大燈準會“唰”投射過去。五湖身穿小王子似的衣服,乘坐在人們抬起的小轎上,在人們眾星捧月的簇擁下,迎著雪亮的車燈,驕傲地向前挺進。

從那張洋溢著春風得意的臉上,充分地看到了五湖正在享受著大家發自內心的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