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不點兒樂隊(2 / 3)

接下來的表演是那個壯漢,壯漢的節目是嘴裏噴火,就是將汽油含在嘴中,猛烈地噴向手中持著的明火,燒出一條燦爛的火龍。這個節目對於集鎮上的人來說早就習以為常,甚至他們還嚐試過這種表演,隻是因為一個孩子因噴汽油時沒有關嚴嘴,惹出了一起燒傷事故,才使這個節目沒能在集鎮普及。觀看節目的人覺得這個把戲索然無味,就一同起哄。迫使壯漢草草收場,讓那出撩撥他們許久的老猴娶媳婦的馬戲快快出場。

身著猴皮的五湖就這樣以猴的麵目坐在哈巴狗拉的車上出場了。五湖身上被鞭子抽打過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疼,顯然裏麵已經腫脹起來。他是滿懷悲憤又無可奈何地坐在哈巴狗拉的車上進入那一塊剛剛平整出來的所謂的台上的。壯漢為了防備五湖的出逃,用不為人察覺的細尼龍線把五湖的腿綁在了車上。

老猴娶親這個節目在壯漢手中皮鞭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哈巴狗邁著細碎而又整齊的步子,伴隨著鑼鼓之音款款而行,脖頸下係著的小銅鈴發出了悅耳的聲響。老猴笨拙而又滑稽地趕著車,眼睛不時地覬覦著已經成為猴樣子的五湖,總是躍躍欲試地要去調逗“母猴”惹得觀眾捧腹大笑。壯漢的皮鞭在空中脆生生地甩了個響,然後大聲吆喝著:“親嘴。”觀眾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們從來沒有看過猴子親嘴,一雙雙企盼的眼睛顯得格外的新鮮,他們覺得這種人類特有的表達愛情的方法用在猴子身上一定會更加可愛。

事情並沒有按照壯漢以及觀眾設想好的方向發展,老猴擁抱“母猴”的時候,憋悶了許久的五湖突然將溫情脈脈的老猴推翻在了地上。猴子本來是靈巧的動物,有誰見過猴子像人一樣摔倒過,老猴的摔倒確實是出人意料。其實,五湖根本就沒有想過拒絕合作,故意把老猴推倒。五湖被壯漢打怕了,怎敢滿懷敵意呢。五湖之所以突然推開老猴,並非出自報複,而是老猴擁抱他時摟疼了他身上被鞭子打傷的地方,他無法忍受疼痛,才將多情成毫無防備的老猴推開的。平心而論,五湖並不討厭老猴,他寧肯脫下猴皮真的和老猴親一口也絕願意讓班頭和壯漢摸他一下。

壯漢見笑了場,惱羞成怒地揚起鞭,不分青紅皂地打了下去。五湖腫脹的身上又承受了新鞭傷,疼得幾乎要咬碎了牙齒,他很想大聲呼喚那些觀眾快快救他,可他的嘴被膠紙封住了,腿又被固定在了車上,聲音隻能從他的鼻子裏發出,那聲音真的像悲哀的猴了。哈巴狗在狂暴的鞭子聲中老老實實地趴著,恐怕禍及它們。老猴的眼睛隨著鞭稍的舞動轉動著,它突然一躍而起,護住了甘受鞭撻的五湖。壯漢見老猴來護五湖,又把滿身的怒氣發泄到老猴身上,鞭子如同暴雨般傾泄下來。老猴被打得“吱哇”亂叫,卻仍然頑固地保護著五湖。

班頭終於出麵阻止了壯漢的鞭撻,老猴又一次被打得趴在地上,流出的血沾濕了它的皮毛。壯漢打五湖的時候手下還是有分寸的,他並不是心疼五湖,也不是不忍心下黑手,他是怕打壞了猴皮,讓人裝猴的事情敗露。他現在對待五湖和對待猴已經沒有區別了。鑼鼓重新開張,老猴頑強地爬起來,繼續著老猴娶親的表演。親嘴的時候,老猴似乎明白了五湖怕疼,沒有伸出胳膊擁抱,隻是和五湖那張猴皮嘴象征性地挨了幾下,讓人們很容易地聯想到強扭的瓜不甜,他們很掃興地“噓噓”幾聲,紛紛退場了。

馬戲班又開始轉戰新的集市,脫了猴裝的五湖依然和那隻老猴在一起。天氣是在一夜之間冷了下來的,鉛灰色的天色裏,風攜著若有若無的星星雨或雪沫子填進正在行駛的卡車裏,委在老猴懷裏的五湖瑟瑟發抖。前些天,五湖時常依在老猴的懷裏入睡,可現在老猴的懷也漸漸地不是那麼溫暖了。在一個漫長而又寂寞的旅途中,五湖一覺醒來,摸了摸身旁的老猴,居然是硬綁綁的。五湖驚得打了個冷顫,推了推老猴,老猴卻象石頭一樣的僵硬了,顯而易見,老猴是在五湖毫不知覺的狀態下悄然死去的。老猴的死給五湖帶來了驚恐萬狀,他有一種老猴的厄運遲早要降臨到自己頭上的不良預感,逃生的欲望便更加強烈地膨脹在他心中。

老猴的死幾乎是馬戲班滅頂之災,沒有猴子的馬戲班簡直就是沒有了靈魂,班頭和壯漢對五湖的態度似乎有所好轉,因為五湖可以頂替猴子。盡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把五湖當成人來待,五湖不過是他們用來代替猴子的。老猴娶親的遊戲隨著老猴的去世而消失,班頭忽然間想出了小猴算術的遊戲來吸引觀眾,自然五湖又擺脫不掉充當小猴的角色。他們用鋼鏈鎖鎖住穿猴皮五湖的脖項,由壯漢拎著走上台去,然後讓觀眾出簡單的加法,讓五湖算準確數字填寫出來。這個允許觀眾參與的節目大大提高了馬戲班的票房價值,給馬戲班增添了可觀的收入。

五湖並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境況,隻不過是減少了一點挨打的次數罷了,每一次五湖的樣子稍不像猴,或者流露出消極抵抗的情緒,壯漢準會向他施展一回讓他永遠難以忘懷的毒打。嚴寒的冬天很快就來臨了,五湖還時常露宿在野外,班頭恐怕五湖扮猴的事情敗露,所以如同對待難訓的真猴一樣嚴格看守著五湖,把五湖嚴格地同馬戲班之外的人徹底地隔離開。這樣,即使五湖有逃跑的想法,也絕不能夠得逞。

馬戲班是在正月裏趕赴到遼西走廊裏那座海濱城市的,正月裏的城市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也是馬戲班掙錢的大好良機,班頭終於從集鎮角落縣城街頭轉入到了城市。演出場所就定在了城市的公園裏。

公園裏人潮如織,馬戲班租來了公園的揚聲器,在流行歌曲的陪伴下十分高亢地宣傳著最新訓獸表演,一隻聰明過人的猴子與您共同交流算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猴子能算術對於人來講確實是難以相信的事情,這麼新奇的事情不親眼目睹和親自試試真是件憾事。獵奇的心理驅動了許多人的心思,班頭臨時決定,將定時定場的演出改成循環演出,隨到隨進,隨時都可以觀看到表演。

五湖被壯漢拎著下場了。壯漢拎著五湖下場前,嚴厲地告誡五湖,如果再搞小動作,一大腳踹下去,當場就踩死你。僅僅比壯漢的膝蓋高一點兒的五湖望著鐵塔似的壯漢又陷入到百般的憎恨與萬般的無奈之中,五湖乖乖地蹲在那個黑板麵前,他望著黑鴉鴉的人群,隻要將這黑鴉鴉的人群喚上台來,肯定會將鐵塔似的壯漢衝垮的。五湖他真想大聲疾呼:你們快上來救救我吧。可是五湖的嘴被封死了,想喊也不能夠喊出聲來,加上壯漢那麼牢固地控製著他,五湖種種逃脫方案總是無法施展。不過,五湖覺得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裏總比人煙稀落的集鎮強,逃走的機會會與日俱增的。

公園馬戲班的那隻猴子算術的消息在城市裏不脛而走,馬戲班圍出的苫布整整擴大了一圈仍然承納不下觀眾,番了一番的票價仍然沒有阻擋住人們的好奇心。馬戲班在數日之內在發了。然而,馬戲班裏的人誰也沒有料到五湖這麼聽話維妙維肖地扮演猴子,這麼猴氣十足地計算簡單的數字,都是努力地營造一種機會,他是用積極的表演來延長在這個城市裏呆下去的時間。所有的觀眾無一例外地沒人懷疑猴子的真實內容,他們非常友好地不難為五湖,所出的計算都是幼兒園般十以內的數字。有一次一個很淘氣孩子給五湖出了兩位數的加法,本來這樣的問題對於五湖絕無難度可言,但對於猴子而言這無疑是天書,假如猴子真能算出如此數字,地球上的高級動物絕不是僅為人類,猴子也該有建立國家的本事了。那一次五湖怕班頭恐懼露出馬腳過早地帶他逃之夭夭,自己早已盤算好了的自救辦法流產,就拒絕為這個孩子寫出計算結果。財迷心竅的班頭誤為以五湖真的不會計算多位數加法,居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幫助五湖補習小學二年級的算術。五湖雖然從沒有成為正是的學生,可他卻是在四海的背包裏在四海的課桌上長大的,初小的學習內容是無法難住五湖的,可五湖卻佯做不知地搖搖頭。五湖看著抑製不住發財喜悅的班頭,心裏恨恨地說:我會讓你下大獄的。

機會終於到來了。這一天擠到前麵考驗猴子計算能力的是位大個子警察,警察的到來並沒有使壯漢產生過份的警惕,壯漢早已把五湖視為猴子了,哪兒會料到這麼小的五湖會有這麼深的心計。警察撫了下猴子模樣五湖的頭,又下意識與五湖握了下手。與猴子握手這是令五湖想也沒想到的事情,五湖怦然心動,他的嘴被封著無法說話,可他的眼睛卻飽含深情與哀怨地瞅著警察,與警察握手時,指尖悄悄地在警察手心上劃了兩圈。警察愣愣地瞅著這隻與眾不同的猴子,一種疑惑的眼光流泄了出來。顯然,五湖不動聲色的暗示已經在警察的心裏產生了關注的印象。

警察開始出題了,無非是在黑板上寫上幾加幾等於幾的簡單問題。五湖的心跳加速了,他無論如何也要從警察的身上到幫助,他的這一舉措若不能讓警察看懂,這一生一世真的不能再為人了,班頭和壯漢打也得打死他。警察開始在黑板上寫題了,寫過了幾道簡單的題之後,五湖並不像以往那樣急著去答題,他的眼睛悄悄地溜向班頭。班頭的注意正在集中在門票的收入上,他似乎也忘記了五湖是個人。壯漢雖然牢牢地牽著拉著五湖的鐵鏈子,卻沒有注意到五湖同警察交流出來的眼神,觀眾們對於五湖不算題顯出了著急,往台上扔著糖果,鼓勵小猴給大家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五湖的手摸到了一隻粉筆,他在住黑板上寫數的時候,從黑板下的小木縫裏偷偷地摳出一張小紙條,牢牢地攥在左掌心。五湖是十分麻利地寫下了一溜答案,那速度足可以使學前班的畢業生望塵莫及,引出了觀眾一片掌聲。警察對猴子的計算能力感到了吃驚,他又出了幾道兩位數加法,五湖馬上把答案寫了上去,阿拉伯數字再也不象從前那樣歪歪扭扭,簡直不是在考一隻猴子,而是在考一個學生。觀眾不再報以掌聲了,他們為猴子超過了同等身高的兒童智商感到吃驚,越來越感到這隻小猴具有不同凡響的科研價值,沒準還會由此證明出人真的是從猴子變來的。

這一時刻的班頭並沒有意識到事情正在向著不利於的的方向發展,他隻顧理順出入口的秩序了,並沒有留意台上的細微變化。粗魯的壯漢似乎覺察出五湖的某些異常來,他便大聲嚷著:“下一個,下一個。”言外之意,他是攆警察快些下台。警察又看了眼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小猴,他仔細地端詳著小猴,對小猴的來曆產生了懷疑,他便把懶在台上,又給小猴出了一道題。這時的警察已經猜出了小猴或許就是一個人,他隻能用更高的智商來判斷出結果。警察在黑板上畫了一棵樹,又畫了十隻鳥,樹下一隻猴子用石頭打掉一隻鳥,然後就畫了個大大的問號。五湖看著畫,想起了那個流傳許久了的十減一等於零問題,便大大地畫了0,然後一頭撲進警察的懷裏,把那張紙條塞進警察手中。警察發現那張紙上重重地寫了幾個字:我是人。

事情毫無疑問地敗露了,壯漢跟本就沒有想到五湖會安排出這一幕,也沒有察覺出五湖與警察最初接確那一霎那的溝通。等到壯漢發現時已經晚了,班頭在台下雖然也發現事情的不妙,想要製止卻是鞭長莫及。壯漢不顧一切地想把五湖從警察的懷裏拽出來,狠命地扯著鐵鏈子,把五湖勒得直翻白眼。警察掏出槍來對天鳴放了三槍。台下的觀眾還沒從爭搶猴子的驚訝中擺脫出來,警察的槍就響了。壯漢被槍聲嚇得打了個哆嗦,手也顯出了軟弱無力,警察趁機把鐵鏈子奪過來。警察原本是不想開槍警告的,他隻想把這個搞不清身份的“小猴”抱出場外,無奈的是壯漢拽鐵鏈子的手是那樣的凶狠,僵持下去,會要掉懷裏這個還沒弄清楚真實麵目小東西的性命的,警察在這種情況下才摸出了腰間的槍。

槍聲脆生生地炸裂在天空,觀看馬戲的人們呆愣片刻,突然像炸了營似的四處奔逃起來,圍了一圈的苫布在人們身體的猛烈撞擊下,顯得極其軟弱無力,轉瞬間苫布像是被山洪衝坍塌的堤壩般扯得四分五裂了。班頭和壯漢早就擔心的事情在他們的警惕性稍稍出現麻木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他倆真的被警察抓住了,監牢之苦是無法避免的。班頭與壯漢放棄了馬戲班,疾速地裹進人流裏,逃之夭夭了。警察本想一舉抓獲有關人員,可他擔心懷裏身穿猴服已經昏死過去的五湖有生命危險,不得不放棄了追趕。

五湖是在警察坐車送五湖去醫院的途中蘇醒的,他身上的猴皮已經被警察扒了下來,封在嘴上的膠紙也已經扯下。他的嘴因長期被封著,已經發生了潰爛。長達百餘天的非人生活終於結束了,五湖撲進警察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五湖是被這座城市一個很有名氣的葉老板領出醫院的,公安局深知這段時間五湖所遭受的磨難,特別囑附葉老板必須尊重五湖,保護好五湖,讓五湖療好精神創傷。葉老板以慈善家特有的寬宏大度消除了警察對五湖日後命運的擔憂。

葉老板帶五湖回他的“藍夢大酒店”之前,先到浴池給五湖開個單間洗了個透徹的熱水澡,又找到一個老裁縫當即給五湖做了套五湖喜歡穿的小王子似的服裝,還給佩個相當精製的禮帽。五湖進入“藍夢大酒店”時,已經是衣冠楚楚了。雖然如此,五湖做猴的時間太久了,行動上免不了還帶有做猴時的委瑣,本來就是小不點兒的身子,矮小得更加可憐了。

走過巴台,服務小姐嬌氣十足地與葉老板打招呼,居然沒有看到老板膝前行走著的五湖。當他們步入大廳的時候,五湖才從葉老板的身前露出身影。服務小姐們的眼睛立刻被眼前這個身著奇特的小人物吸引住了,因為老板剛剛說過,準備接濟一個成年嬰孩,她們便很明確地知道了老板膝前的小人兒肯定就是老板說過的那個人。於是,她們便跑過來圍住了五湖,像看怪物一樣觀瞧著,嘴裏爆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葉老板把五湖從服務小姐的圍觀中撈了出來,抱在了自己懷裏,臉上露出了極其慍怒的樣子,大聲指責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家的兄弟姐妹長這麼樣的身高你也笑話嗎,沒教養。”

葉老板說著,輕輕地把五湖放下,自己也深深地蹲下來,蹲到僅比五湖高一點的程度,眼睛平視著五湖,幫助五湖整理幾下衣服,以顯示自己與五湖一視同仁。葉老板把眼睛轉給那幾個被訓得局促不安的服務小姐,依然蹲著說:“公安局的警察介紹過,張五湖多才多藝,聰明機智,勇鬥壞人,你們除了爹媽給個好身材外,有什麼資格笑話別人。從現在起,我們酒店的人都要尊稱張五湖為張先生,你們都過來,快給張先生道歉。”服務小姐一個個嘟嘟著嘴,聲音蚊子似地說著:“張先生,對不起了。”五湖感動得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個月來非人的遭遇把一個快言快語的五湖折磨得言語遲鈍了,他隻能用簌簌流淌的淚水來表達內心千言萬語的感激。

這天上午,在“藍夢大酒店”最豪華的那套雅間裏,舉行盛大的內部招待宴,為張五湖張先生接風洗塵。五湖自然而然地被葉老板讓到貴賓席位,那個席位別具一格地擺放著一隻快要抵到餐桌小轉椅,那隻高高小轉椅原來擺在巴台外的,高個子的男人坐上去也需要惦著腳尖。葉老板把五湖抱了上去,五湖高高地坐在上麵,平生第一次與人們平起平坐並駕齊驅地吃飯。五湖環視著餐桌旁一雙雙對他充滿敬重的眼睛,自己的心口窩湧出了一陣陣熱流,眼圈也就紅了。

豐盛的菜肴很快擺上來,傳菜的小姐用甜潤的嗓子給五湖報菜名,每次報菜名之後,都要說上一句:“張先生,請用。”五湖看著雅間四周比自己家不知要豪華多少倍的裝修,感受著無微不至的關懷,如同夢裏一般。可一切實在的東西都在提醒他,那種裝扮成猴子時時刻刻擔心壯漢懲罰的非人生活已經徹底結束了,自從他懂事就開始盼望而且從未真正得到的人間溫情,仿佛別人向他還債似的一下子全都降臨在了他的身上。男人女人先生小姐們紛紛舉杯為五湖道驚,祝賀五湖擺脫魔爪開始新的生活。五湖當然是不能夠喝酒的,他是以礦泉水代酒,對大家的熱情與尊重至以謝意。

酒至半酣時,酒店裏的服務小姐們搶奪著話筒,麵對電視唱起了卡拉OK。五湖封閉了百餘天死氣沉沉的心境在這寬鬆的環境裏隨著大家走向高潮的歡樂不由自主地打開了,他臉上的拘束與沉重在那一刻也順其自然地釋放掉了,笑眉笑眼重新回到他臉上。五湖跟隨著樂曲放開喉嚨大聲歌唱起來,那足可以亂真的歌聲把小姐們的歌聲比得黯然失色。小姐們止住了自己顯出了遜色的歌聲,眼光都投向了五湖。沒有話筒相隨的五湖聲音還是那麼高亢與嘹亮,誰也沒有料到這個小不點兒唱起歌來居然這麼底氣十足,一點也不亞於女高音唱歌家。

人們的眼睛都投向了五湖,屏住呼吸認真地聽著五湖每一個發音,話筒也就在不聲不響中悄悄地遞到了五湖的身旁。五湖的歌聲通過話筒顯出了些寬厚與圓潤,音色也就更動人了。人們沉浸在五湖帶來的優美歌聲裏,而葉老板卻在這歌聲中把心裏構想好了的經營之道考慮得更加成熟了。

五湖把自己熟悉的所有卡拉OK歌曲全都唱完了,小姐們在五湖動聽的歌聲中徹底打消了一展歌喉的欲望,一任五湖唱下去。沒有音樂伴奏的時候,五湖望著隻剩下一片藍色屏幕的電視,緩緩地舉起話筒,自己心裏剛剛編好的歌也就隨著他的歌喉流出來:

沒毛的綿羊喲,

怎能逼它冰上走,

沒水的稻田喲,

怎能催它把穗抽。

樹木無花不結果喲,

再美的霜花怕日頭。

抬起眼,瞅一瞅,

好人還是遍地走。

抬起眼,瞅一瞅,

陽光歌聲到處有。

五湖唱完了,可大家意未猶盡地還想聽下去,雅間裏出現暫時的寞靜,隨後便是熱烈的掌聲。這首帶有濃厚遼西小調風格的歌兒,深深地打動了大家,五湖嘹亮的歌聲以及卓越的編詞唱曲的才華真正地讓大家折服了。那些對五湖生理缺欠感到可笑和好玩的服務小姐們慚愧地感覺出了自己的膚淺。五湖在那一刻似乎一下子長高了許多許多。

歡樂的宴會一直延續下去,葉老板感到心滿意足。

這幾天,葉老板視五湖為掌上明珠,在酒店的客房部給五湖安排一個高檔的單間,無論酒店來了多麼顯赫的客人,葉老板都要帶上五湖參與社交活動,並向客人十分隆重地介紹張五湖張先生,並附帶著介紹五湖苦難的經曆頑強的意誌聰明過人的本領。新老客人們見葉老板對五湖如此充滿敬意,猜想這絕不是遊戲,對五湖也就十分尊重了,與五湖交談或邀請五湖唱歌時也絕不敢帶有戲言,葉老板已經在種種場合營造好了尊重五湖耍戲五湖就是耍戲自己的文雅氛圍。這期間,葉老板對五湖的身世有了進一步了解,並且頗為意外地得知五湖居然是本市建築業巨頭張百川的小公子。五湖說出他爹就是這個城市裏搞建築的張百川時,葉老板張開的嘴就合不上了,這使他感到十分吃驚。葉老板試探著問:“張先生,是不是把你送到你爹那裏?”五湖苦笑一聲:“我爹真把我當成他兒子待,我怎能出來四處流浪呢,我爹不想要我這個兒子我也不想認我這個爹。”葉老板聽到五湖這番話感到了放心,他不願意過早地失去這個給大家帶來無限歡樂的五湖。

葉老板畢竟是老板,老板的時間總是有限的,陪著五湖結交幾天新老朋友後,葉老板需要處理的事情就堆積如山了。葉老板正在籌備把“藍夢大酒店”擴建成集餐飲愉樂住宿休閑為一體的“藍夢夜總會”,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他就把五湖交待給了因放長假投奔到這裏的市歌舞團架子鼓手佟大鑼,讓佟大鑼代替自己寸步不離地保護和服侍好張五湖張先生。

“藍夢夜總會”的開業慶典很快籌備完畢。晚飯後,葉老板找到五湖,希望五湖送一份特殊的請闌,請來建築業巨頭張百川,為自己這個開業慶典增添光彩。最初,五湖是十分不情願接受這個差事的,五湖見到老爹張百川始終有著一種兔子麵對龐然大物老虎的恐懼感,他不願意也不想見他的親爹老子。儀表堂堂的葉老板在五湖麵前急得直想哭,葉老板說:盡管你憎恨你爹,可你的生命畢竟是他給你的,父子之間沒有永久的仇恨,多多增加感情的交流,一切都會有一個重新的認識,聽我的話,五湖,我在給你創造一個機會,退一步說,你是代表我去的,代表咱們藍夢夜總會去的,你爹再不講情麵也不會把你攆出來。

五湖覺得葉老板對自己這麼好,這麼尊重自己,再推遲下去真是對不起人了,多不願意也得硬著頭皮去。就這樣,五湖在佟大鑼的陪同和保護下,坐上了葉老板剛買來的正在全市風靡流行的走私“現代”轎車,一直開到了五湖並不知道的老爹張百川的住所。

乘著電梯,上了高層公寓,佟大鑼按響門鈴。開門的是一個風姿秀逸的年輕女子,生得是白白淨淨,一頭秀發垂至腰際,隻是眼睛顯出憂鬱。女子開門的時候,那雙似乎還含淚的眼睛直視著佟大鑼,居然沒有看到就立在自己身下的五湖,直到佟大鑼說出是陪著張先生來給張老總送請闌來的,她才垂下頭發現了立於兩人之間的五湖。五湖從房門剛剛打開起就對這個女子的容貌進行了仔細的觀察,他猜想這麼好的人兒一定是人們常說的爹的小秘陳朗了。五湖在“藍夢大酒店”的這幾日,不時有客人談論起老爹以及老爹的小秘陳朗,五湖對於男女之間的各種傳聞並不感興趣,他之所以記得真切,就是因為這個言論是有關他爹的。

身著小王子似的服裝紮著漂亮的領結戴著別致禮帽的五湖邁著文雅的步子走進樓裏,高大的侍從佟大鑼垂手站立在門外,等候著五湖。老爹張百川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等到他睜開眼睛時,小王子似的五湖已經驕傲而又不失風度地站立在與張百川有一定距離的位置。五湖明顯看到老爹認出他時眼睛裏所閃現出來的一係列變化,先是一種出乎意料的驚訝,接下來就表現出一種平淡的無奈,後來老爹重新仰靠在沙發上,顯現出厭煩來。

五湖已經習慣於老爹對他的蔑視,他毫不在意地摘下禮帽,很有風度地給老爹施了個禮,然後把請闌虔誠地捧在雙手上,快言快語地說著:“總經理先生,請賞光。”張百川淡淡地說了句:“放下吧,我知道了,你們經理剛給我打過電話。”五湖的眼睛溜向老爹,還是那樣紋絲不動地捧著請闌,等待著老爹親手來取。張百川無法知道,五湖心裏那個惡作劇的打算就是在這一刻油然而生,他要巧妙地讓老爹難堪一回。五湖這麼殷勤與執著地捧著請闌令張百川感到了更加厭煩,有陳朗在他身邊,再加上五湖是替別人做事,張百川不好發作,若是在家裏五湖這麼整景,他早就上去一巴掌,打得五湖滿地找牙了。

看樣子,接過請闌早早地打發走五湖,這是張百川別無選擇的事情了。張百川很無奈地站起來,深深地弓下腰去,才接到五湖遞上來的請闌。五湖為自己靈機一動想出來的捉弄老爹的小伎倆得到成功感到很滿意,他嘴角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狡猾地閃了閃眼睛,說:“多謝總經理先生還禮。”那一瞬間,五湖看到老爹呆愣片刻,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他猜想,老爹一定會在心裏罵他。五湖的身體忽然洋溢出一種幸災樂禍的舒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