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多少雙貧雇農的眼睛,都為葛翎擔驚。但葛翎任皮鞭抽打他的臉,兩隻手卻緊緊地抱著前胸,一聲不吭。馬玉麟手中的皮鞭上下飛舞,不到一袋煙的光景,葛翎的臉上、背上血跡模糊,他暈了過去;但抽搐的兩臂,還僵挺挺地抱著前胸……

馬玉鱗用一桶冷水,劈頭向葛翎澆來,開始準備匕首,對葛翎剖膛,但是怎麼拉也拉不開死抱著前胸的那雙僵硬的胳膊。正在這時,一個還鄉團跑進祠堂來報告:八路軍一支騎兵進村了。馬玉鱗從懷裏拔出手槍,想在撤離時了結葛翎性命,貧雇農蜂擁而上,和還鄉團展開奪槍的肉搏,馬玉麟開槍時手腕挨了老貧農一槍托,子彈帶著尖厲的呼嘯射了出去,沒打中葛翎要害,打穿了葛翎的左腿腿腕。馬玉麟仗著年輕力壯,翻出後牆愴惶而逃……

鄉親們把葛翎從大梁上解救下來,葛翎頭部被打成血葫蘆一樣了;他鬆開胸前雙臂,那張毛主席像從襤褸的薄衫裏滑了下來;鄉親們這才清楚了,葛翎為什麼死死地抱住他的胸口……

軍區醫院對葛翎進行緊急搶救,一個月後,葛翎頭上蒙著繃帶紗布,又出現在土改第一線了。

葛翎在紛紛揚揚的白雪中,坐在馬背上,向路威講述發生在三十年前的往事時,心情激動而悲憤。他說:“……真想不到。”

十年後,我們在大牆之下見麵了,這個家夥用盡心機,折磨我這條傷腿,這個傷疤還是他的一顆子彈給我留下的……老路,你想想,這是不是曆史正在倒退?……”

路威沒有即刻作出回答,他嚴肅得像個石雕。

馬蹄噠噠地叩打著封凍的大地,飛雪的驛路格外顯得漫長而遙遠。路威瞧著棉朵似的雪團,認真思考著葛翎的詢問,一個還鄉團,政府在解放初期,沒有殺他的頭,已經是對他的寬大!即便是他再長著一個腦袋,怎麼有膽子對葛翎進行這樣殘酷的報複?!路威順藤摸瓜,馬上想到三塊豆腐幹高的章龍喜。把葛翎編到馬玉鱗這個犯人班裏,是他的鬼點子。因為剛才他翻閱犯人花名冊時,認出是章龍喜的筆體。看透這層窗戶紙,路威血如潮湧,他感到心裏灼熱難奈,索性敞開舊軍大衣的前襟,又用手膣開內衣扣子,任風雪吹打他毛茸茸的胸膛,好像這樣他心裏才舒暢一些。他牙齒咬得嘎崩嘎崩山響,粗聲地罵道:“雜種日的章麻子,你這條毒蛇,你他娘的笄是哪一家的政委?是國民黨的政委!政治工作真算叫你做到家了!”

“他不過是個馬前卒子。”葛翎說。“竹後——”

“我路威看得一淸二楚,這是房簷上的冰槌——根子在上麵。就像腳鐐的鐵環一樣,一環連一環,一直連著中央鄆個造反派出身的大人物,一直連著中央那幾個白臉奸臣,它們像天狗,想吞掉太陽!”路威雙目噴火,胸脯起伏,似在對茫茫雪原發泄著內心怒火。

之後,兩個人都沉默著,不再說;S了,靜聽著風雪在大地上呼嘯。古老的黃河河套嗬:往年到了三月早春,原野已經一片新綠——t六年早春時節,天地冰鋪雪蓋,四處一片蕭條。

“迎春花——”葛翎在白茫茫雪霧中,似乎看見了一點金黃色的永西,向路威指了指。

於是這匹馬直奔向了風雪中閃爍著的迎春花。他們的年齡愛好,都和花沒存一點緣分,但這時也不知是一種什麼心理促使,竟然真地朝那片金黃的斑點奔了過去。

到了近前,兩個人都失望了,這不是什麼迎春花,是一個姑娘黃色頭巾,在風雪中出沒閃爍。姑娘在沒天風雪中,突然發現這奇怪打扮的“騎者”和“馬伕”,興奮地朝他們這裏跑來,她一邊跑一邊喊:“同誌——等我一下;”

隨著尖細女孩子的話音,一個中等個兒的姑娘已經站立在葛翎和路威身邊。她身材窈窕結實,雖然她黃頭巾梟蒞的淸秀麵頰上冒著汗涔涔的熱氣,但仍然顯得英姿勃勃,讓人感到似乎不是一個經過長途跋涉的來者,而是黃河附近的村鎮姑娘。當姑娘用手拍打身上的積雪時,才錤出城市姑娘的裝束打扮:她穿著一件南方姑娘喜歡穿的淺灰色短大衣,下身穿一條藏靑色嗶嘰褲子。最讓葛翎和路威注意的,是姑娘穿著一雙高幫的單球鞋,雪水滲濕整個鞋幫,她竟然感不到有一點冷。姑娘抬起頭來,想向馬背上的葛翎洵問什麼,但“勞改”兩個大字,使姑娘敏感而恐懼的低下了頭,觸腆的目光投向了路威:“請問,這兒是河濱農場?”路威看者這風雪中的來客,點了點頭^“楚河濱農場,你……”

“我……”姑娘難為情地低垂著頭。“我是從北京來的,到這兒來探望一個……一個……罪犯!”罪犯這兩個字,她聲音吐得很輕,輕得像棉團落地,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她兩頰緋紅了一片。

“聽你是南方口音,怎麼從北京來?!”路威親切地給姑娘拍了拍肩頭上的雪屑。“乂趕上這樣的倒黴天氣!”

也許是路威這個無總識的動作,和親切的詢問使姑娘感到了溫暖;她笑笑說:“我是西南地區體操代表隊的,剛在北京參加完了選拔賽,回來路過這兒,順便看看……看看……”姑娘話到舌尖頓住了,她看了路威和馬上的勞改犯一眼,好像感到在陌生人麵前,已經過多地坦露了自己的心聲,在這塊勞改犯聚結的土地上,應當有點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