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性茂在北湖市國稅係統的分局長中，資曆算是比較老的，出道很早，二十幾歲就當了副局長，是當時北湖市國稅係統中最年輕有為的，省局當時對他的印象也是相當不錯的，曾經有傳說準備重點培養使用，隻是可惜後來自己沒把握住，沉緬於賭博和情色，影響了前程。不過葉性茂敢作敢當，為王姝的事從來沒後悔過，不像有些貪官，沒出事之前對女人甜言蜜語加豪言壯語，一旦東窗事發，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把過錯都推到女人身上，隻剩下紅顏歎自己有眼無珠，獨自淚水漣漣。
王姝的丈夫，特別是王姝的公婆，帶著一幫子親戚，頭上用寫了冤、悼等字樣的白布纏著，打著白布上寫有一個個碩大黑字的橫幅，鬧到了市國稅局，一幫人在機關的大門口席地而坐，不僅堵塞了整個機關的車輛與人員進出，而且引起了不少人圍觀。數位身穿白色孝服的女子圍住了傳達室的保安，一邊哭喊著要見局長，一邊將眼淚鼻涕像暗器一樣甩過來，大家七嘴八舌，說葉性茂是仗著局長的權勢，強霸民女，暴殄天物，王姝的父母晚年得女，身邊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可憐北江河邊骨，猶是雙親夢裏人。好像人人都是包公再世，個個都要為死者伸冤。劉富貴雖然早年在火葬場當過保安隊長，但與死人打交道多，與活人打交道少，沒見過這陣勢，不知所措，早已嚇得躲在辦公室裏不敢出大氣，林文建隻好要何其樂先出麵。何其樂代表市國稅局，耐著性子苦口婆心與王姝的家屬談了兩個小時，家屬最終提出賠償要求，說這麼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燒死了，丈夫從此失去了妻子，小孩從此失去了母親，朋友從此失去了知己，商界從此失去了一名女性精英。“天作孽，尤可違；人作孽，不可恕”，是貪官和腐敗才致良家女子於死地，不僅要賠償生命權，而且要賠償精神損失，還有若幹無法估量的損失，統統都要以金錢來衡量。何其樂知道家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悲痛化作索要錢財的力量，他們的眉宇間雖然藏著對人生無常的悲戚，但目光裏卻分明閃動著對錢財的貪欲，明明有些要求不可理喻、無法滿足，但王姝的家屬聲稱，處理不到位，不準火化。何其樂說作為北湖市國稅局一定會妥善處理，但現在調查還未結束，事情還不能下結論，更不能定性，因此隻能等人火化了後再作處理，況且兩家都死了人，鬧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隻會使問題更加複雜化，隻有心平氣和坐下來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要相信組織一定會公正處理好的。這個表態本來無可厚非，但是因為有點繁冗和模糊，卻引起了家屬的反感，人群中有人借機起哄，恰好這時有一輛機關的小車開了過來，於是成為了憤怒的人群攻擊的目標，有人拿起磚頭開始砸玻璃，何其樂和小車司機出麵製止，在推搡中，何其樂的頭被擊中，血流如注，小車司機趕忙給林文建打電話，林文建倒是顯得很鎮靜，一邊安排人把何其樂送去醫院，一邊打電話通知公安局110過來，不到五分鍾，警察趕來了，人群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其實鬧事的是一些周邊看熱鬧的混混，見勢不妙，便腳底抹油開溜了，林文建代表北湖市國稅局正式出麵與家屬交涉，他的態度強硬而理智，強調一切都必須待火化後再作處理，王姝的家屬見來了是市局主管的局長，再沒有任何通融的餘地，也隻好作了讓步，答應了林文建提出的方案，至此，整個事態才算基本控製住局麵。
處理完王姝家屬鬧事的鬧劇後，已是晚上九點時分，林文建在給高振民和章健夫分別打了電話，彙報了情況後，突然覺得肚子好空，這才想起未吃晚飯。他感到疲倦和困頓，回到家裏，吉兆和兒子都已經入睡，客廳裏擺著幾隻紅色的大箱子，那是兒子他們後天出門的行李，他推開兒子的房門，窗外淡月朦朧，照在兒子青春粉嫩的臉上，仿佛夜色下的藍莓，撒滿柔香。再過幾十個小時，兒子就在萬裏之遙的異國他鄉，父子倆天各一方，想見一麵，也隻有寄情樓前的庭月了。
冰櫃裏空空如也。吉兆想到此行西去需一個多月，她把那些容易發黴生蟲的食品統統作了丟光、用光、送光的“三光”處理，除了林文建睡的臥房，其它的用具都堅壁清野，家裏消毒殺蟲，終日熏得煙霧繚繞，林文建習慣了，也不會去幹涉。他翻開廚櫃找出一盒方便麵，用開水泡了充饑，這幾年，吉兆的冷漠和固執使他們越來越拉開距離，好在他大學畢業後，就學會了自己做飯，自己洗自己的衣服，他把這些作為一種生存技能來培養，家庭沒給他帶來過多少溫暖，於夫妻感情而言，林文建純粹抱定一種湊合的心態，一家三口表麵上恩愛，但林文建內心的落寞隻有他自己清楚。
葉性茂之死在北湖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就像金德敖被批捕一樣，民間的傳說很多，各種版本都有，猜測得有些玄乎。北湖市局最近真有點運交華蓋，金德敖剛進牢門，葉性茂又命喪黃泉，兩個基層局長接連出事，而且都是非同小可的大事，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不僅在北湖市引起了震動，也震動了省局高層，周局長接連給高振民打了好幾個電話，強調一定要舉一反三、引以為戒，要確保安全和穩定，否則，唯主要負責人是問。老校長念了緊箍咒，嚇得高振民第二天就召開全係統中層以上幹部大會，部署整風，以分局為單位，每天組織幹部集中學習半個小時政治紀律和有關廉政法規，高振民疾言厲色，說要搞人人過關，不準走過場、打馬虎，市局將出台專門文件，嚴格規範財務審計製度和小車管理辦法，在全局掀起一場審計風暴，把檢查監督的關卡往前移，防患於未然。省局領導餘怒未消，主管機關工作的副局長到了北湖，聽取了北湖市局黨組的彙報，把高振民狠狠刮了一通，足足訓斥了半個小時，領導的心氣才平靜下來。林文建看到，高振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雙腳雖然依舊不停地抖動，但不是因為思考問題而習慣性的抖動，而是被上級訓得發抖，林文建看了也有些於心不忍，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作為單位一把手的確難逃其咎，但完全歸責於一個人，也失之偏頗，畢竟高振民才來不到一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像這兩個問題都是前期積累的結果，隻不過爆發的時機被高振民不幸地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