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會海論道(2 / 3)

林文建的老家在長儀縣大山深處的一個村莊,在他童年的記憶中,那裏天空是藍的,河渠是清的,水是甜的,幹活累了,瘋顛夠了,隨便找一條溪流捧一汪清泉,那種滋心潤肺的感覺至今難以忘懷。家鄉的水美人也美,一方熱土浸染著幾萬烈士的鮮血,這是長儀人的驕傲,也使長儀成為新中國建立後的第一批革命老區縣。林文建的父親剛解放時參軍,後來抗美援朝,複員回到老家,一直在村上任支部書記,直到過了六十,才退下來在家裏享清閑,老父親一生為人正直、清廉自潔,在當地十裏八鄉倍受尊敬,他經常告誡林文建要清清白白為官、認認真真幹事、老老實實做人,林文建也一直把父親的教誨當作自己做人的準則。

有了這個準則,林文建對官場上奉行的送錢送禮那一套就有了個底線,官場講的是政治,而政治是不講才能的,隻講權謀、講鑽營,所以行賄受賄才有生存的市場。他的金錢觀、價值觀屬於比較淡泊的那一類,上次劉宏宇局長的卡還未退掉,這段時間臨近春節又收了不少禮金,他心裏一直不安,雖然這些送禮的不像海源公司那樣帶有明顯的商業賄賂目的,但終歸是權力的作用,“哪天總得想個辦法把所有的卡好好處理掉。”林文建這樣想著,心裏便有些釋懷,覺得自己原來還是比較高尚的,至少沒有什麼貪欲,不像有些人,官做得不大,卻一門心思處心積慮地拚命撈錢,結果是什麼?有幾個能落到好下場的。想到這裏,“哢嚓”,他很阿Q地做了個瀟灑的手勢。

下了班剛進機關大院,碰到了也才回來的劉宏宇,林文建本來想提到那張貴賓消費卡的事,路上人來人往一時又找不得合適的表達機會,劉宏宇似乎早就看出了他想說什麼,話題就是故意不往這邊上靠,兩人隻得提前道過新年愉快,泛泛地聊了幾句就分手了。

回到家,一股來蘇水味撲鼻而來,兒子林立放假回家了,吉兆正忙著往家裏的角落裏噴灑,林文建聞著就頭痛,平時偶爾在家裏吃頓飯,覺得飯裏麵也是一股來蘇水味。

“昨天不是剛灑過嗎?怎麼今天又……”林文建皺著眉頭問。

“明天就要過年了,再消一次毒,新年新氣象呀。”吉兆喜歡的生活方式誰也改變不了,林文建隻得搖了搖頭。

吃飯時,吉兆說省城的嬸嬸下午來了電話,問他們一家子是否去省城過年。吉兆自小父親就去世了,叔叔待她很親,嬸嬸唯一的一個兒子留學在英國,叔叔高處不勝寒,很少回家,嬸嬸身邊落寞得經常隻有保姆相陪。吉兆問林文建的意思,林文建說:“我過兩天帶林立回趟老家,叔叔那裏還是等到正月再說吧,反正也不久了,到時盡量早點過去拜年,你有空的話就多待幾天,好好陪陪你嬸。”吉兆想想也有道理,自己過了初三還要加班,財務決算要出報表,上班後馬上要到稅務局去報稅,她是單位的主管會計,搞財務的越到假期越忙,元宵節以前根本就沒空閑。一家人邊說邊吃著飯,窗外傳來爆竹聲聲,禮花將夜空映得無比燦爛,新年真的到了,林文建默默地想,奚若蘭年前說過回山東老家,此刻也許她正陪伴在老母親麵前,盡著女兒的孝道。斷腸人在天涯,林文建想起來心裏別有一番滋味。

北湖市國稅局辭舊迎新的國稅工作會議,在銀杏賓館舉行。

銀杏賓館是市國稅局的接待賓館,坐落在離北湖公園不遠處的臨江路,賓館的大門是中式宮殿形狀,飛簷碧瓦,粉牆紅門,門的正上方是“銀杏賓館”四個描金大字,字是請北湖市某位最愛到處題字又很難看的領導寫的,下麵還有落款,向人們炫耀著這幾個字的價值和尊貴。

林文建負責會務組,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帶著何其樂和劉富貴幾個先遣張羅。進了賓館大門後,車在平滑的路麵上幾乎沒有聲音地滑行,路兩旁的梧桐尚未發芽吐綠,光禿禿的枝條映襯著灰藍的天空,殘留的綠色夾雜著代表衰敗的枯黃,活像年老色衰卻仍然以為自己青春尚在的女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有些憐憫起來。

車剛停穩,賓館的經理黃小麗就迎了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林局長。黃小麗稱呼領導的時候嗓子確實夠甜,不過這不是她的刻意表演,這隻是她的本能,就像孔雀見了異性便會開屏起舞,並非孔雀有藝術細胞,那隻是本能而已。見到黃小麗,林文建就想起年前那次與秀才們在一起喝酒,那晚還多虧了黃小麗,不然早就出了狀態,平時隻聽說她的酒量大,未想到竟出奇的好,事後是一直記得要打個電話說聲謝謝的,可忙起來都忘在腦後了。

參加會議的除了市局機關全體幹部外,還有各縣、區分局的局長,計財科長和辦公室主任。這天,林文建在賓館吃過早餐,來到會場主席台,他試了試話筒,覺得聲音有點刺耳,叫人調低了點,又發現前麵擺放的花盆有點參差不齊,要劉富貴帶人重新作了調整,然後看了看燈光,一切都覺得差不多了,看看時間也就剛到八點,這才掏出手機給高振民打了個電話:“高局長,您什麼時候過來?會場一切就緒,隻欠東風了。”

“我現在市政府薛市長的辦公室等著,等會兒和他們一起過來。”高振民回答說,接著又告訴他,章書記已去市人大那邊請人大的領導去了,而方副局長正在政協等著。

每年一度的國稅工作會議,要請上市裏的四大家領導,這既是工作的需要,也是多年的慣例,國稅部門屬於條條管理,平時相對比較單純,市裏的領導一年難得上門幾次,所以他們對年終的稅收工作大會,也比較重視,薛市長和分管財稅的劉副市長來了,人大王副主任,還有政協的阮副主席都來了,幾位市級領導在市局幾個正副局長的陪同下一一在主席台上就坐,音響裏播放著雄壯的進行曲,台下響起了稀拉零落的掌聲。

章副書記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勞力士表,剛好八點五十分。這年頭,大家掌握時間都看手機,手表漸漸失去了它的本來功能,而成為一種時尚,一種身份的象征,鍾表評論家曾士昕說過,男人最能拿來炫耀財富的,有三樣東西:房子、車子與手表。但房子又不能帶著到處走,車子也隻能停在停車場,唯獨手表,能隨時隨地顯示自己的財富與品位。但章健夫手上如此昂貴的名表,以公務員每個月一兩千元的工資,是絕對買不起的,剩下的就隻能有一個解釋。

高振民朝章健夫點點頭,章健夫就宣布會議開始,首先是領導頒獎,城區國稅分局榮獲年度考核第一名,平山縣局排在第二,當薛市長和台上的一幫領導給劉宏宇頒獎時,林文建看得出葉性茂明顯有些不服,胳膊終究沒有拗過大腿,不過總算還好,一切都還順利,接著是高振民代表市局黨組作大會主題報告,何其樂在台下聽著高振民念著自己領著一幫秀才們花盡心血一改再改寫出來的文章,情緒高昂地講著解放思想突出創新意識,心裏不由得掠過一絲感慨:秀才十五年,嫁衣千萬件。今天自己又為高振民做了件嫁衣,從省局機關的副處長到正處級的市局局長,高振民的仕途,就像出嫁的新娘,每嫁一次,政治舞台這個夫婿,就一次比一次榮耀顯貴,那麼,對於心比天高的他,誰將會成為他未來的“如意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