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2 / 2)

他一張一張地撕著書頁朝火堆上放,一邊撕一邊念叨書的內容,聲音滄桑、淒涼,還有悲愴、惆悵。

李泊螯幾乎是跪在火堆跟前,腰一直沒有展起來,也可能再也展不起來了。火光照著他布滿皺紋的臉,照著他完全白了的頭發,照著他混濁的眼睛,他徹底衰老了。認識他的人都覺得,自塗麗婕去世以後,他一下子就老得不行了。

他們在點燃火紙以前就點燃了蠟燭,十幾個火堆旁又有十幾對蠟燭。一陣不大的風吹過來,蠟燭的火苗就有了忽閃,但沒有一個被吹滅,頑強地燃燒著。不大的風刮起火紙燃燒過後的灰燼,在他們頭頂飄逸,落在他們頭上身上,更多的落在沙灘上,還有的被吹到海麵上,沒有一絲痕跡就被海水吞沒。這一切,都被黑暗的夜色遮掩了。

蠟燭和火紙燃燒的火焰,和城市的繁華燈火相比,簡直是無法相比的弱小。都市的萬千燈火像海風吹走灰燼一樣,毫不費力地將他們點燃的火焰吞沒,成為它們中的一點輝光,增添了都市夜晚的繁華。

在他們旁邊,是海南人邢國強和他的母親、妹妹邢阿曼。邢國強的母親已經站立不住了,完全靠著女兒阿曼的攙扶才沒有倒下。阿曼是北京一所大學的副教授,專程請假回來祭奠塗麗婕。他們按照當地人燒紙的風俗,拉來了幾大口袋火紙,還有一口袋供香。他們把火紙點燃後,整捆整捆地朝火堆上放,把供香整把整把地朝火堆上丟。一會兒工夫,海灘上就燃起熊熊大火,照亮很大一片海灘。老母親一邊給火堆上丟火紙,一邊哭著念叨:“麗婕,你怎麼舍得丟下我這個老不死的,自己就走了,讓我天天想你呀。老天爺瞎了眼啦,咋不讓我這個老阿婆替你去死呀!”

給這片海灘帶來光明的是一堆堆燃燒的火紙、供香、蠟燭。這片海灘遠離了市區,都市的燈火難以普照到這裏。

火紙、蠟燭、供香的燃燒熄滅了,他們還木木地站在海邊,看著瓊州海峽,遙望著海峽彼岸的家鄉。

海浪是灰墨色的,幾十米以外就變成漆黑色,和濃重的黑雲連接一塊,使黑暗更加厚重,更加無垠,更加神秘。濃稠的黑暗中,喧著海浪的咆哮。到了夜間,海浪似乎比白天更加洶湧,咆哮的聲音也比白天更加狂囂。黑暗的神秘和海浪的咆哮又增加了令人恐懼、無奈,甚至絕望的情愫。

猛然,遠方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隨之看到一團禮花騰到空中,在陰霾的天空綻開,形成造型,五彩繽紛,燦爛了半個城市的夜空,也照亮了這片海灘。但僅僅維持了半分鍾工夫,絢麗就消失了,天空又是一片黑暗。黑暗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又一個禮花騰空而起,又燦爛了半個城市的上空。禮花燦爛的時候,五彩的光就塗在這些人臉上,他們的臉就變得光怪陸離。

這是官家為慶祝建省二十周年舉行的焰火晚會。

一個小時後,焰火晚會結束,靠禮花燦爛的夜空又趨向黑暗。還是沒有月亮,沒有星光,陰霾還是很厚,把月亮星星都嚴嚴地遮蔽起來。但是,都市的燈火仍然繁亮,和海岸邊的黑暗形成巨大的反差。

畢誌磊、石箐箐、丁東國、杜泓伯、夏侯博、王傑超、歐陽莉雪仍然站在海邊,都沒有說話。他們還在想著兩年前去世的塗麗婕,想著在海南掙紮過的二十個春夏秋冬,想著經曆的甜酸苦辣,禁不住發出一聲聲感慨的歎息!

在他們身後,都市的燈火越來越稀疏了,夜越來越深了。但對於明天來說,夜卻是越來越淺了,遠方的光明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