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他們做的工作全做了,接下來就是等待命運的抉擇了。他們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聚在畢誌磊辦公室等待消息。畢誌磊瘦了很多,臉上、額上的皺紋也密集了許多。他閉著眼睛,靠著沙發像是睡著了一樣。石箐箐為了讓他睡一會兒,就把和外間隔開的窗簾拉上,關了辦公室的電燈。畢誌磊忽地坐起來,小聲對石箐箐說:“把燈打開!”
“我們想讓你休息一會兒。”石箐箐說。
“現在是上班時間,外邊工作的員工見裏麵的燈熄了,就知道我在睡覺。老板上班睡覺,他們以後也睡覺,公司就管不住啦。”
石箐箐走到電燈開關跟前,把燈光打開。
“老畢,我覺得咱們做事情隻要盡到最大努力就行了,很多因素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何必自己給自己找累。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平常心,就像做這事情,咱們把該做的都做了,平平靜靜地等待結果就行了。你現在再著急,於事情沒有一點用處。依我的脾氣,中午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再玩一下午,成功也罷,不成功也罷,咱高興咱的。”歐陽莉雪說話了。
“老畢,我也覺得你這種思想不行,太累。莉雪說得對,你就少個平常心。”丁東國也說。
畢誌磊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在這個位置上,不冒險就難以大發展,冒險就擔驚受怕,天天都是舌頭舔著刀刃子過來的。”
大家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擔子壓在誰肩上,誰才知道擔子的分量。鞋子穿在誰腳上,誰才知道鞋子合適不合適。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心裏為他的身體擔憂。
電話機一陣蜂音,畢誌磊抓起電話機,才聽了幾句,臉上的開朗又消失了。
“老畢,怎麼啦?”杜泓伯問。
“拍賣行來的電話,車被一個不明身份的人買走了,買車者要求拍賣行為他的身份保密,並拒絕所有記者的采訪。”
辦公室的人都在猜測車子到底被誰買走。到十一點多鍾的時候,電話機又一次響鈴了。畢誌磊拿起電話,隻聽了半分多鍾,臉上的憂鬱就沒有了,掩飾不住的歡愉和突然卸下重負的輕鬆湧到臉上。放下電話後,狠狠在大班桌上砸了一拳頭,說:“是餘老板打來的,他請我們董事會的成員今晚到火山口吃東山羊。投資的事情成功啦!”
火山口是海南一大風景勝地,是世界上保持最好的火山口。生長在火山口一帶的東山羊,身體矮小,通體黑毛,肉質清爽,不膩不膻,是海南四大名吃之一。外地人到海南旅遊,都要到火山口吃東山羊。畢誌磊他們乘坐集團公司的中巴來到火山口,剛從停車場出來,就看見餘老板帶著隨從,笑眯眯地站在石板路上,向他們招手。
畢誌磊他們加快腳步,趕過去和餘老板握手,很抱歉地說:“勞駕餘先生久等了,我們做晚輩的實在不好意思。”
餘老板笑眯眯地看著畢誌磊,充滿詭譎地說:“畢先生要是開原來的車,會到得更早一些。”
“我們公司有規定,從董事長到一般員工,能集中乘車的絕不能各自開車。我們今天過來,集體乘坐一輛中巴。”畢誌磊給餘老板解釋。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畢先生的坐騎!”
“餘先生……”畢誌磊被餘老板的話弄蒙了。
“你跟我來。”餘老板說著就朝另一個停車場走去。畢誌磊他們跟在餘老板的身後,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走進停車場,餘老板徑直朝著一輛奔馳600走去,指著那輛車對畢誌磊說:“畢先生,你看那輛車。”
畢誌磊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餘先生,你買了這輛車?”
餘老板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
這是一個露天的大排檔,茂密的橡樹下支著一張圓桌,圓桌上放著火鍋,火鍋下邊的液化氣冒著藍色的火焰,放著各種補藥和作料的火鍋湯在沸騰,羊肉在裏麵發出歡快的低唱。
“畢先生,我在海南島呆了半個多月,最近準備回香港啦。”
“餘先生,你應該再住段時間。像海南這樣沒有汙染的地方已經很少了,住在海南本身就是一種享受。”畢誌磊知道,現在似乎是聊天,其實是進行著最關鍵的談判。
“畢先生不想知道我準備把資金投向什麼地方?”餘老板笑了一下。
“我當然想知道,但屬於商業機密的東西,餘先生會告訴我嗎?再說,我能幹擾你的投資方向?既然我什麼作用都起不到,就幹脆順其自然了。”
“如果我把資金投向畢先生的公司呢?”
“我就要餘先生取得最高回報。”
“我現在正式通知你,後天下午兩點半我們談判合作條件。”說完,從口袋裏掏出那輛奔馳600的鑰匙,放到畢誌磊麵前,說:“物歸原主啦!”
“餘先生,這不是生意場上的規矩!”畢誌磊沒有接那把鑰匙。
“如果我把幾十個億投給了畢先生,還在乎這一百多萬?算是我送給畢先生的禮物,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
第三天下午六點,在環島大酒店小型會議室裏,以餘老板為首的香港集團的談判代表,以畢誌磊為代表的海南狼豚集團公司的談判代表,整齊地站在餘老板和畢誌磊身後,看著他們在合同書上簽字後,兩隻在商界磨練了多年的老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個時候,走進來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悄悄走到汪新望跟前,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汪新望臉色霍然變得煞白,身子晃了幾下,差點倒下去。隨後,跟著那個神秘人物離開了會議室,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畢誌磊。
簽字儀式完畢後,狼豚集團公司的股東們簇擁著畢誌磊,走出會議室。他們都覺得胸脯裏聚滿了豪情,前途充滿光明,邁動的腳步堅定有力……
天陰得很厲害,像是生鐵錠子壓下來似的。還刮起了風,風帶著嘯音,卷起地麵上的幾片紙屑。不遠處的馬路上空,有個塑料袋在空中飄揚。溫度也低下來,他們猛地走出酒店,禁不住地打了幾個冷顫。
畢誌磊他們走到停車場,突然發現有輛警車停在那裏,從警車裏走出幾個檢察人員,朝著畢誌磊走來。畢誌磊停住腳步,看著走過來的檢察人員。丁東國、夏侯博、杜泓伯、王傑超、歐陽莉雪、石箐箐都停下腳步,也看著走過來的檢察人員。
“你是畢誌磊?”檢察人員走到畢誌磊跟前,嚴肅地問。
畢誌磊點了下頭。
“我們是海南檢察院反貪局的,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有什麼理由?”畢誌磊鎮靜地問。
“我們懷疑你有行賄行為。”
丁東國猛地朝前走了幾步,用身子擋住畢誌磊,大聲說:“他是我們公司的老總,你們怎麼能隨便抓人?”
畢誌磊把丁東國朝後拉了一下,對檢察人員說:“我是公司老總,能不能給我十分鍾時間,讓我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一下?”
檢察人員沒有說話。
畢誌磊走到夏侯博跟前,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說:“這段時間,你負責公司的全麵工作。咱們好不容易把公司搞成這個樣子,千萬不要讓它垮啦!”
夏侯博抓著畢誌磊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眼前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畢誌磊又走到歐陽莉雪跟前,停了一會兒才說:“夏侯博智商有餘,但膽略不足,關鍵的時候你要給他壯膽!”
歐陽莉雪流著眼淚點了下頭。
畢誌磊走到丁東國麵前,長長歎了口氣,說:“咱們公司初具規模的時候,我就預料到這一天了。我們也談了很多次,當今中國,要是想把公司做大,一切都按規矩來,根本不可能做大。要想把公司做大,一些事情就不能按規矩來,就要出事情。我是董事長,出了事情我得頂著。咱都不要後悔,做啥事情都要有犧牲,哪有不掏本錢的生意?”說完又說:“這段時間,你把公司看好,誰也不能在裏麵搞名堂!”
丁東國猛地抱住畢誌磊,哭著說:“畢連長,咱們不做公司了,把咱們的股份抽出來,幾輩子都花不完。天天這麼受苦受累,圖啥哩?”
畢誌磊推開丁東國,含著眼淚搖了下頭,嗚咽著說:“咱都是從戰場下來的,咱當初打仗圖啥哩?咱當初打仗圖啥,現在搞公司也是圖啥!你是我的好兄弟,好戰友,旁人可以說這話,就你不能說這話。你給我聽著,過段時間我回來了,公司要是沒有發展,我頭一個收拾的就是你!”
畢誌磊又走到杜泓伯跟前,說:“泓伯,我還是那句話,海南島可以培養出一千個總經理,但培養不出幾個作家。你以後不要參與公司的事情,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把咱們這幾個闖海人的經曆寫出來。我一直在考慮,書的名字就叫《闖海人》。”
杜泓伯流著眼淚點了下頭。
畢誌磊又走到王傑超跟前,拍著他的肩膀說:“老王,孩子都兩歲了吧?”
王傑超點了下頭。
畢誌磊說:“咱把人家澳大利亞的姑娘弄來當老婆,就要好好待人家,不要讓人家說咱中國的男人缺情少義!”
王傑超又認真點了下頭。
畢誌磊走到石箐箐跟前,石箐箐猛地撲到他懷裏,哭著說:“誌磊,我陪你一塊去!”
畢誌磊擁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苦笑著說:“傻瓜,這事情怎麼能陪我哩?我給你說實話,我沒有多大的事情,他們把事情問清楚就沒事啦。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從來不會做犯傻的事情!”
這個時候,歐陽莉雪走到檢察人員跟前,問:“我們畢總啥時候能回來?”
檢察人員猶豫了一會兒,說:“也沒有什麼大事情,主要是汪新望的事情牽扯到他了,說清楚就沒事啦!”
畢誌磊又走到夏侯博跟前,用身子擋住檢察人員,小聲對他說:“馬上找關係打撈汪新望,花多少錢都不要在乎。人家畢竟和咱們共過患難,又給咱們幫了不少忙,不管到什麼時候都不要忘了情義!”
夏侯博立即小聲說:“我一定按你說的辦!”
畢誌磊又看了這幾個當年和他一塊闖海南的人,猛地轉過身子,朝著警車走去。
丁東國他們看著畢誌磊的背影,突然發現他的腰佝僂了,頭發已經花白,腳步有了拖遝,人已經老了,過去怎麼沒有發現哩?
畢誌磊猛地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掙紮了幾下沒有掙紮起來,兩個檢察人員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丁東國他們趕忙跑過去。
畢誌磊又繼續朝著警車走去。
杜泓伯對著他的背影喊:“畢總,我一定把《闖海人》寫出來!”
天氣突然發生了變化,太陽掙脫了黑雲的遮掩,
一半露了出來,還有一半仍然被黑雲覆蓋著。露出一半的太陽把黑雲的邊緣燒出了一圈金燦,金燦的外邊是萬道金光,把這個濱海城市同樣照耀得一片燦爛。
警車呼嘯起來,向囚禁畢誌磊的地方駛去。前方的太陽,一半被黑雲遮蔽,一半發出燦爛。黑雲似乎沒有移動,太陽也似乎沒有移動,太陽和黑雲像是定格一樣。實際上,太陽不可能不動,黑雲也不可能不動,隻是時間太短,一時看不清它們到底動了還是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