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比,必履反。興,虛應反,沈許甑反。頌音訟。

[疏]“故詩”至“六曰頌”。○正義曰:上言詩功既大,明非一義能周,故又言“詩有六義”。《大師》上文未有“詩”字,不得徑雲“六義”,故言“六詩”。各自為文,其實一也。彼注雲:“風,言賢聖治道之遺化。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比,見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類以言之。興,見今之美,嫌於媚諛,取善事以喻勸之。雅,正也,言今之正者,以為後世法。頌之言誦也,容也,誦今之德,廣以美之。”是解六義之名也。彼雖各解其名,以詩有正、變,故互見其意。“風”雲賢聖之遺化,謂變風也。“雅”雲“言今之正,以為後世法”,謂正雅也。其實正風亦言當時之風化,變雅亦是賢聖之遺法也。“頌”訓為“容”,止雲“誦今之德,廣以美之”,不解容之義,謂天子美有形容,下雲“美盛德之形容”,是其事也。“賦”雲“鋪陳今之政教善惡”,其言通正、變,兼美、刺也。“比”雲“見今之失,取比類以言之”,謂刺詩之比也。“興”雲“見今之美,取善事以勸之”,謂美詩之興也。其實美、刺俱有比、興者也。鄭必以“風”言賢聖之遺化,舉變風者,以唐有堯之遺風,故於“風”言賢聖之遺化。“賦”者,直陳其事,無所避諱,故得失俱言。“比”者,比讬於物,不敢正言,似有所畏懼,故雲“見今之失,取比類以言之”。“興”者,興起誌意讚揚之辭,故雲“見今之美以喻勸之”。“雅”既以齊正為名,故雲“以為後世法”。鄭之所注,其意如此。詩皆用之於樂,言之者無罪。賦則直陳其事。於比、興雲“不敢斥言”、“嫌於媚諛”者,據其辭不指斥,若有嫌懼之意。其實作文之體,理自當然,非有所嫌懼也。六義次第如此者,以詩之四始,以風為先,故曰“風”。風之所用,以賦、比、興為之辭,故於風之下即次賦、比、興,然後次以雅、頌。雅、頌亦以賦、比、興為之,既見賦、比、興於風之下,明雅、頌亦同之。鄭以賦之言鋪也,鋪陳善惡,則詩文直陳其事,不譬喻者,皆賦辭也。鄭司農雲:“比者,比方於物。諸言如者,皆比辭也。”司農又雲:“興者,讬事於物則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已心,詩文詩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賦、比、興如此次者,言事之道,直陳為正,故《詩經》多賦在比、興之先。比之與興,雖同是附讬外物,比顯而興隱。當先顯後隱,故比居興先也。毛傳特言興也,為其理隱故也。風、雅、頌者,皆是施政之名也。上雲“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是風為政名也。下雲“雅者,正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是雅為政名也。《周頌譜》雲:“頌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此之謂容”,是頌為政名也。人君以政化下,臣下感政作詩,故還取政教之名,以為作詩之目。風、雅、頌同為政稱,而事有積漸,教化之道,必先諷動之,物情既悟,然後教化,使之齊正。言其風動之初,則名之曰風。指其齊正之後,則名之曰雅。風俗既齊,然後德能容物,故功成乃謂之頌。先風,後雅、頌,為此次故也。一國之事為風,天下之事為雅者,以諸侯列土樹疆,風俗各異,故唐有堯之遺風,魏有儉約之化,由隨風設教,故名之為風。天子則威加四海,齊正萬方,政教所施,皆能齊正,故名之為雅。風、雅之詩,緣政而作,政既不同,詩亦異體,故《七月》之篇備有風、雅、頌。《駉頌序》雲:“史克作是頌。”明作者本意,自定為風體,非采得之後始定體也。詩體既異,其聲亦殊。《公羊傳》曰:“十一而稅,頌聲作。”《史記》稱微子過殷墟而作雅聲。《譜》雲:“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早失風聲矣。”《樂記》雲:“人不能無亂,先王恥其亂,故製雅、頌之聲以道之。”是其各自別聲也。詩各有體,體各有聲,大師聽聲得情,知其本意。《周南》為王者之風,《召南》為諸侯之風,是聽聲而知之也。然則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大小不同,而得並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非別有篇卷也。《鄭誌》:“張逸問:‘何詩近於比、賦、興?’答曰:‘比、賦、興,吳劄觀詩已不歌也。孔子錄《詩》,已合風、雅、頌中,難複摘別。篇中義多興。’”逸見風、雅、頌有分段,以為比、賦、興亦有分段,謂有全篇為比,全篇為興,欲鄭指摘言之。鄭以比、賦、興者直是文之異,非篇卷之別,故遠言從本來不別之意。言“吳劄觀詩已不歌”,明其先無別體,不可歌也。“孔子錄《詩》,已合風、雅、頌中”,明其先無別體,不可分也。元來合而不分,今日“難複摘別”也。言“篇中義多興”者,以毛傳於諸篇之中每言興也。以興在篇中,明比、賦亦在篇中,故以興顯比、賦也。若然,比、賦、興元來不分,則唯有風、雅、頌三詩而已。《藝論》雲“至周分為六詩”者,據《周禮》“六詩”之文而言之耳,非謂篇卷也。或以為鄭雲孔子已合於風、雅、頌中,則孔子以前,未合之時,比、賦、興別為篇卷。若然,則離其章句,析其文辭,樂不可歌,文不可誦。且風、雅、頌以比、賦、興為體,若比、賦、興別為篇卷,則無風、雅、頌矣。是比、賦、興之義,有詩則有之。唐、虞之世,治致升平,周於太平之世,無諸侯之風,則唐、虞之世必無風也。雅雖王者之政,乃是太平前事,以堯、舜之聖,黎民時雍,亦似無雅,於六義之中,唯應有頌耳。夏在製禮之後,不複麵稱目諫,或當有雅。夏氏之衰,昆吾作霸,諸侯彊盛,或當有風。但篇章泯滅,無以言之。《藝論》雲“唐、虞始造其初,至周分為六詩”,據《周禮》成文而言之,詩之六義,非起於周也。

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風化、風刺,皆謂譬喻,不斥言也。主文,主與樂之宮商相應也。譎諫,詠歌依違,不直諫。○“下以風”,福鳳反,注“風刺”同。刺本又作刾,七賜反。譎,古穴反,詐也。“故曰風”,福鳳反,又如字。

[疏]“上以”至“曰風”。○正義曰:臣下作詩,所以諫君,君又用之教化,故又言上下皆用此上六義之意。在上,人君用此六義風動教化;在下,人臣用此六義以風喻箴刺君上。其作詩也,本心主意,使合於宮商相應之文,播之於樂,而依違譎諫,不直言君之過失,故言之者無罪。人君不怒其作主而罪戮之,聞之者足以自戒。人君自知其過而悔之,感而不切,微動若風,言出而過改,猶風行而草偃,故曰“風”。上言“風,風也,教也”,向下以申風義。此雲“故曰風”,向上而結彼文,使首尾相應,解盡風義。此六義之下而解名風之意,則六義皆名為風,以風是政教之初,六義風居其首,故六義總名為風,六義隨事生稱耳。若此辭總上六義,則有正、變,而雲“主文譎諫”,唯說刺詩者,以詩之作皆為正邪防失,雖論功誦德,莫不匡正人君,故主說作詩之意耳。詩皆人臣作之以諫君,然後人君用之以化下。此先雲“上以風化下”者,以其教從君來,上下俱用,故先尊後卑。襄十六年《左傳》稱齊人伐魯,求救於晉。晉人不許。穆叔見中行獻子,賦《圻父》。獻子曰:“偃知罪矣。”穆叔賦,而晉人不得怨之,是言之者無罪也。獻子服罪,是聞之者足以戒也。俗本“戒”上有“自”字者,誤。定本直雲“足以戒”也。○箋“風化”至“直諫”。○正義曰:風者,若風之動物,故謂之“譬喻,不斥言也”。人君教民,自得指斥,但用詩教民,播之於樂,故亦不斥言也。上言“聲成文”,此言“主文”,知作詩者主意,令詩文與樂之宮商相應也。如上所說,先為詩歌,樂逐詩為曲,則是宮商之辭,學詩文而為之。此言作詩之文,主應於宮商者,初作樂者,準詩而為聲,聲既成形,須依聲而作詩,故後之作詩者,皆主應於樂文也。譎者,權詐之名,讬之樂歌,依違而諫,亦權詐之義,故謂之譎諫。

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

[疏]“至於”至“雅作矣”。○正義曰:《詩》之風、雅,有正有變,故又言變之意。至於王道衰,禮義廢而不行,政教施之失所,遂使諸侯國國異政,下民家家殊俗。詩人見善則美,見惡則刺之,而變風、變雅作矣。“至於”者,從盛而至於衰,相承首尾之言也。禮義言廢者,典法仍存,但廢而不行耳。政教言失者,非無政教,但施之失理耳。由施之失理,故使國國異政,家家殊俗,皆是道衰之事,故雲道衰以冠之。禮義者,政教之本,故先禮義而後政教。定本“禮義廢”,俗本有作“儀”字者,非也。此“家”謂天下民家。《孝經》雲“非家至而日見之也”,亦謂天下民家,非大夫稱家也。民隨君上之欲,故稱俗。若大夫之家,不得謂之俗也。變風、變雅,必王道衰乃作者,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治平累世,則美刺不興。何則?未識不善則不知善為善,未見不惡則不知惡為惡。太平則無所更美,道絕則無所複譏,人情之常理也,故初變惡俗則民歌之,風、雅正經是也;始得太平則民頌之,《周頌》諸篇是也。若其王綱絕紐,禮義消亡,民皆逃死,政盡紛亂。《易》稱天地閉,賢人隱。於此時也,雖有智者,無複譏剌。成王太平之後,其美不異於前,故頌聲止也。陳靈公淫亂之後,其惡不複可言,故變風息也。班固雲:“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此之謂也。然則變風、變雅之作,皆王道始衰,政教初失,尚可匡而革之,追而複之,故執彼舊章,繩此新失,覬望自悔其心,更遵正道,所以變詩作也。以其變改正,法故謂之變焉。季劄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是由王澤未竭,民尚知禮,以禮救世,作此變詩,故變詩,王道衰乃作也。《譜》雲“夷身失禮,懿始受譖”,則周道之衰,自夷、懿始矣。變雅始於厲王,無夷、懿之雅者,蓋孔子錄而不得,或有而不足錄也。昭十二年《左傳》稱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穆王,衛頃、齊哀之時而有變風,明時作變雅,但不錄之耳。王道衰,諸侯有變風;王道盛,諸侯無正風者;王道明盛,政出一人,太平非諸侯之力,不得有正風;王道既衰,政出諸侯,善惡在於己身,不由天子之命,惡則民怨,善則民喜,故各從其國,有美剌之變風也。

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苛”,本亦作“荷”,音何,苛虐也。吟,疑今反,動聲曰吟。“風其上”,福鳳反。

[疏]“國史”至“上”。○正義曰:上既言變詩之作,此又說作變之由。言國之史官,皆博聞強識之士,明曉於人君得失善惡之跡,禮義廢則人倫亂,政教失則法令酷,國史傷此人倫之廢棄,哀此刑政之苛虐,哀傷之誌鬱積於內,乃吟詠己之情性,以風刺其上,覬其改惡為善,所以作變詩也。國史者,周官大史、小史、外史、禦史之等皆是也。此承變風、變雅之下,則兼據天子諸侯之史矣。得失之跡者,人君既往之所行也。明曉得失之跡,哀傷而詠情性者,詩人也。非史官也。《民勞》、《常武》,公卿之作也。《黃鳥》、《碩人》,國人之風。然則凡是臣民,皆得風剌,不必要其國史所為。此文特言國史者,鄭答張逸雲:“國史采眾詩時,明其好惡,令瞽矇歌之。其無作主,皆國史主之,令可歌。”如此言,是由國史掌書,故讬文史也。苟能製作文章,亦可謂之為史,不必要作史官。《駉》雲“史克作是頌”,史官自有作詩者矣,不盡是史官為之也。言明其好惡,令瞽矇歌之,是國史選取善者,始付樂官也。言其無作主,國史主之,嫌其作者無名,國史不主之耳。其有作主,亦國史主之耳。“人倫之廢”,即上“禮義廢”也。“刑政之苛”,即上“政教失”也。動聲曰吟,長言曰詠,作詩必歌,故言“吟詠情性”也。

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

[疏]“達於”至“之澤”。○正義曰:此又言王道既衰,所以能作變詩之意。作詩者皆曉達於世事之變易,而私懷其舊時之風俗,見時世政事,變易舊章,即作詩以舊法誡之,欲使之合於禮義。故變風之詩,皆發於民情,止於禮義,言各出民之情性而皆合於禮義也。又重說發情、止禮之意。發乎情者,民之性,言其民性不同,故各言其誌也;止乎禮義者,先王之澤,言俱被先王遺澤,故得皆止禮義也。展轉申明作詩之意。“達於事變”者,若唐有帝堯殺禮救危之化,後世習之,失之於儉不中禮。陳有大姬好巫歌舞之風,後世習之,失之於遊蕩無度。是其風俗改變,時人曉達之也。“懷其舊俗”者,若齊有太公之風,衛有康叔之化,其遺法仍在,詩人懷挾之也。詩人既見時世之事變,改舊時之俗,故依準舊法,而作詩戒之。雖俱準舊法,而詩體不同,或陳古政治,或指世淫荒。雖複屬意不同,俱懷匡救之意,故各發情性,而皆止禮義也。此亦兼論變雅,獨言變風者,上已變風、變雅雙舉其文,此從省而略之也。“先王之澤”,謂先王有德澤而流及於後世,詩人得其餘化,故能懷其舊俗也。鄭答張逸雲:“舊俗者,若晉有堯之遺風,先王之澤,衛有康叔餘烈。”如此言,則康叔當雲先公,而雲先王者,以變雅有先王之澤,變風有先公之澤。故季劄見歌《齊》,曰:“表東海者,其太公乎?”見歌小雅,曰:“猶有先王之遺民。”是其風稟先公,雅稟先王也。上舉變風,下言先王,風、雅互相見也。上言國史作詩,此言民之性,明作詩皆在民意,非獨國史能為,亦是互見也。作詩止於禮義,則應言皆合禮。而變風所陳,多說奸淫之狀者,男淫女奔,傷化敗俗,詩人所陳者,皆亂狀淫形,時政之疾病也,所言者,皆忠規切諫,救世之針藥也。《尚書》之三風十愆,疾病也。詩人之四始六義,救藥也。若夫疾病尚輕,有可生之道,則醫之治也用心銳。扁鵲之療太子,知其必可生也。疾病已重,有將死之勢,則醫之治也用心緩。秦和之視平公,知其不可為也。詩人救世,亦猶是矣。典刑未亡,覬可追改,則箴規之意切,《鶴鳴》、《沔水》,殷勤而責王也。淫風大行,莫之能救,則匡諫之誌微,《溱泱》、《桑中》,所以谘嗟歎息而閔世。陳、鄭之俗,亡形已成,詩人度已箴規必不變改,且複賦己之誌,哀歎而已,不敢望其存,是謂匡諫之誌微。故季劄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美者,美詩人之情,言不有先王之訓,孰能若此。先亡者,見其匡諫意微,知其國將亡滅也。○

是以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

[疏]“是以”至“之雅”。○正義曰:序說正、變之道,以風、雅與頌區域不同,故又辨三者體異之意。“是以”者,承上生下之辭,言詩人作詩,其用心如此。一國之政事善惡,皆係屬於一人之本意,如此而作詩者,謂之風。言道天下之政事,發見四方之風俗,如是而作詩者,謂之雅。言風、雅之別,其大意如此也。“一人”者,作詩之人。其作詩者,道己一人之心耳。要所言一人心,乃是一國之心。詩人覽一國之意,以為己心,故一國之事係此一人,使言之也。但所言者,直是諸侯之政,行風化於一國,故謂之風,以其狹故也。言天下之事,亦謂一人言之。詩人總天下之心,四方風俗,以為己意,而詠歌王政,故作詩道說天下之事,發見四方之風。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施齊正於天下,故謂之雅,以其廣故也。風之與雅,各是一人所為,風言一國之事係一人,雅亦天下之事係一人。雅言天下之事,謂一人言天下之事。風亦一人言一國之事。序者逆順立文,互言之耳。故《誌》張逸問:“嚐聞一人作詩,何謂?”答曰:“作詩者,一人而已。其取義者,一國之事。變雅則譏王政得失,閔風俗之衰,所憂者廣,發於一人之本身。”如此言,風、雅之作,皆是一人之言耳。一人美,則一國皆美之;一人刺,則天下皆刺之。《穀風》、《黃鳥》,妻怨其夫,未必一國之妻皆怨夫耳。《北門》、《北山》,下怨其上,未必一朝之臣皆怨上也。但舉其夫婦離絕,則知風俗敗矣;言己獨勞從事,則知政教偏矣,莫不取眾之意以為己辭。一人言之,一國皆悅。假使聖哲之君,功齊區宇,設有一人,獨言其惡,如弁隨、務光之羞見殷湯,伯夷、叔齊之恥事周武,海內之心不同之也。無道之主,惡加萬民,設有一人,獨稱其善,如張竦之美王莽,蔡邕之惜董卓,天下之意不與之也。必是言當舉世之心,動合一國之意,然後得為風、雅,載在樂章。不然,則國史不錄其文也。此言謂之風、雅,理兼正、變。天下無道,政出諸侯,而變雅亦稱雅者,當作變雅之時,王政仍被邦國。《大學》曰:“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是善政、惡政皆能正人,所以幽、厲之詩亦名為雅。及平王東遷,政遂微弱,其政才行境內,是以變為風焉。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疏]“雅者”至“雅焉”。○正義曰:上已解風名,故又解雅名。雅者訓為正也,由天子以政教齊正天下,故民述天子之政,還以齊正為名。王之齊正天下得其道,則述其美,雅之正經及宣王之美詩是也。若王之齊正天下失其理,則刺其惡,幽、厲小雅是也。詩之所陳,皆是正天下dafa,文、武用詩之道則興,幽、厲不用詩道則廢。此雅詩者,言說王政所用廢興,以其廢興,故有美刺也。又解有二雅之意。王者政教有小大,詩人述之亦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小雅所陳,有飲食賓客,賞勞群臣,燕賜以懷諸侯,征伐以強中國,樂得賢者,養育人材,於天子之政,皆小事也。大雅所陳,受命作周,代殷繼伐,荷先王之福祿,尊祖考以配天,醉酒飽德,能官用士,澤被昆蟲,仁及草木,於天子之政,皆大事也。詩人歌其大事,製為大體;述其小事,製為小體。體有大小,故分為二焉。風見優劣之差,故《周南》先於《召南》,雅見積漸之義,故小雅先於大雅,此其所以異也。詩體既異,樂音亦殊。國風之音,各從水土之氣,述其當國之歌而作之。雅、頌之音,則王者遍覽天下之誌,總合四方之風而製之,《樂記》所謂“先王製雅、頌之聲以道之”,是其事也。詩體既定,樂音既成,則後之作者各從舊俗。“變風”之詩,各是其國之音,季劄觀之,而各知其國,由其音異故也。小雅音體亦然。正經述大政為大雅,述小政為小雅,有小雅、大雅之聲。王政既衰,變雅兼作,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事之變者,謂之“變大雅”;取其小雅之音,歌其政事之變者,謂之“變小雅”,故變雅之美刺,皆由音體有小大,不複由政事之大小也。風述諸侯之政,非無小大,但化止一國,不足分別。頌則功成乃作,歸美報神,皆是大事,無複別體,故不分為“二風”、“二頌”也。定本“王政所由廢興”,俗本“王政”下有“之”字,誤也。

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

[疏]“頌者”至“神明者”。○正義曰:上解風、雅之名,風、雅之體,故此又解頌名、頌體。上文因變風、變雅作矣,即說風、雅之體,故言“謂之風”,“謂之雅”,以結上文。此上未有頌作之言,文無所結,故雲“頌者,美盛德之形容”,明訓“頌”為“容”,解頌名也。“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解頌體也。上言“雅者,正也”,此亦當雲“頌者,容也”。以雅已備文,此亦從可知,故略之也。《易》稱“聖人擬諸形容,象其物宜”,則形容者,謂形狀容貌也。作頌者美盛德之形容,則天子政教有形容也。可美之形容,正謂道教周備也,故《頌譜》雲:“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於上下,無不覆燾,無不持載。”此之謂容,其意出於此也。“成功”者,營造之功畢也。天之所營在於命聖,聖之所營在於任賢,賢之所營在於養民。民安而財豐,眾和而事節,如是則司牧之功畢矣。幹戈既戢,夷狄來賓,嘉瑞悉臻,遠邇鹹服,群生盡遂其性,萬物各得其所,即是成功之驗也。萬物本於天人本於祖,天之所命者牧民也,祖之所命者成業也。民安業就,須告神使知,雖社稷山川四嶽河海皆以民為主,欲民安樂,故作詩歌其功,遍告神明,所以報神恩也。王者政有興廢,未嚐不祭群神,但政未太平,則神無恩力,故太平德洽,始報神功。頌詩直述祭祀之狀,不言得神之力,但美其祭祀,是報德可知。此解頌者,唯《周頌》耳,其商、魯之頌則異於是矣。《商頌》雖是祭祀之歌,祭其先王之廟,述其生時之功,正是死後頌德,非以成功告神,其體異於《周頌》也。《魯頌》主詠僖公功德才,如變風之美者耳,又與《商頌》異也。頌者,美詩之名,王者不陳魯詩,魯人不得作風,以其得用天子之禮,故借天子美詩之名,改稱為頌,非《周頌》之流也。孔子以其同有頌名,故取備三頌耳。置之《商頌》前者,以魯是周宗親同姓,故使之先前代也。

是謂四始,《詩》之至也。始者,王道興衰之所由。

[疏]“是謂四始,詩之至也”。○正義曰:“四始”者,鄭答張逸雲:“風也,小雅也,大雅也,頌也。人君行之則為興,廢之則為衰。”又箋雲:“始者,王道興衰之所由。”然則此四者是人君興廢之始,故謂之四始也。“《詩》之至”者,《詩》理至極,盡於此也。序說《詩》理既盡,故言此以終之。案《詩緯·汎曆樞》雲:“《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魚》在已,火始也。《鴻雁》在申,金始也。”與此不同者,緯文因金木水火有四始之義,以《詩》文讬之。又鄭作《六藝論》,引《春秋緯·演孔圖》雲:“《詩》含五際、六情”者,鄭以《汎曆樞》雲午亥之際為革命,卯酉之際為改正。辰在天門,出入候聽。卯,《天保》也。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則亥為革命,一際也;亥又為天門出入候聽,二際也;卯為陰陽交際,三際也;午為陽謝陰興,四際也;酉為陰盛陽微,五際也。其六情者,則《春秋》雲“喜、怒、哀、樂、好、惡”是也。《詩》既含此五際六情,故鄭於《六藝論》言之。

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係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係之召公。自,從也。從北而南,謂其化從岐周被江漢之域也。先王,斥大王、王季。○麟音呂辛反。趾音止。騶,本亦作ZZ,音側留反。召,本亦作邵,同,音上照反。後“召南”、“召公”皆同。岐音其宜反,山名,或音祇。被音皮寄反。“大王”音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