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陸刀郎是個標準的壯漢,三十多歲,龍精虎猛的年紀。任隆地縣巡檢一職,是靠真刀真槍拚上去的。與鹽梟打交道,不僅要鬥智鬥勇,而且要翻臉無情。深諳豬養肥了,就要殺的道理。死在陸刀郎手中的鹽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就在他眼皮底下,晉商走私車隊被屠,心裏那個窩火啊!這票買賣要是落在他手中,那該多好啊!
心裏盤算著哪路人馬有這個膽子,敢在鬆林道打劫,首先想到的,不是改天王王九仁的人馬,而是十三天前,拜會過他的下屬副巡檢高二郎。論膽識,論人馬,論天時地利人和,高二郎絕對是上上人選。
陸刀郎與馬彪夫是鐵杆兄弟,兩人無話不談。陸刀郎看著官兵們挑著一擔擔皮貨,心情稍微好點了。
“馬驛宰,我們內部探討一下,依我之見,高二是最大嫌疑犯。我不相信改天王能吃得這麼幹淨。”
驛宰馬彪夫身高六尺,四十多歲,留著短須,看上去很有威儀。驛宰屬於未入流的雜官,馬彪夫有副好皮囊,討得長官喜歡,這才有當官的資本。這與高二郎得劉光初青睞一個道理,下層官員個個相貌堂堂。長相猥瑣的官員,反而是那些進士及第的高官。
“陸巡檢,這話不太好說。高二年紀這麼輕,剛當上從九品官,錦繡前程等著他呢,豈肯做這等下三濫之事。更何況沙師爺就在水運巡檢司分所,高二一舉一動,豈能逃過沙師爺法眼。沙師爺雖貪,可皆是路子上的運作費,絕不會幹這種掉腦袋的事。”
陸刀郎道:“你的話在理,可我總覺得這小子能翻江倒海,不是個善茬。一出手給我送了二百兩見麵禮,這不是想要堵我嘴嗎?”
馬彪夫笑道:“陸巡檢,你想得太多了。高二的官職是買來的,一路上打點,花了幾千兩銀子,給你這個頂頭上司送二百兩見麵禮,那算什麼事。你瞧著吧,沙師爺在高二那裏,就是給他獻計獻策,高二稍微立點小功,你又稍微犯點小錯,就會被劉知縣死抓不放,你的位子就要讓賢了。”
陸刀郎吐了一口唾沫,罵道:“這個醃臢貨,想給我下眼藥,沒好果子吃。劉知縣是嫌我抓不到大鹽梟,想動我位子。我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老子不幹了,回太原做個生意人。”
陸刀郎氣血上湧,最後卻泄氣了。巡檢屬於地方性質的官,並不是朝廷直接任命,而是有當地長官舉薦,再有吏部簽發任命書。長官護著你,賞你一個前程。長官若想踢開你,那你就是一個街頭混混。想要命長久,隻有連夜搬家。通常巡檢卸任,怕仇家找上門,皆是全家老小遠遁。
陸刀郎明麵上抓不到鹽梟,那不過是哄騙長官的假話,巡檢司縣兵每次突襲鹽梟車隊,所繳獲私鹽、髒銀,大都被他們自己私分了。論斂財的速度,陸刀郎比馬彪夫強多了,已任五年巡檢之職,家產已超過萬兩。他與其他官員不同,陸刀郎不在本地置地買房,一家老小住的是官署,將來要去太原定居。
陸刀郎摸著長角羊皮子,心情好了許多,強盜倒是給他麵子,送給他們二車長角羊皮,就算與馬彪夫對半分,這一車皮子,至少有五百張長角羊皮,價值2500兩啊!怎麼出手倒是個難題,暫時存在倉庫裏,以後慢慢出手,最好賣到外省。陸刀郎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已不知多少回黑吃黑了,被賊人算計也不是第一回了。這就像與鹽梟們博弈,總給對方留有餘地。
馬彪夫道:“你也別說這等喪氣話,高二不一定看得上,你這個位子。人家還想走科舉正途,明年二月,考童生呢。你看,說曹操,曹操到!沙師爺也來了,你可別得罪他們。我們這裏出這等大事,還需沙師爺在官樣文章上說點好話。”
“嗯,我聽你的,不去得罪高二。”
陸刀郎悲痛欲絕的表情,疾步上前迎接沙寶國。看到高二郎那張死板的臉,總覺得高二郎有一肚子壞水,心中有鬼,這樁滔天大案,高二郎一定有份參與。
可這種民間商業貿易往來,雖受官府保護。但若商人在路上人財兩失,官府卻不會接這個屎盆子。辦案經費有限,憑老規矩斷案。地方官員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找個替罪羊,案子最後不了了之。
陸刀郎非常沉痛的說:“沙師爺,我來晚了,鬆林道一片狼藉,賊人沒留下一個活口,怕是晉商車隊全部遇難了。天下大雨,賊人蹤跡消失不見。本官隻能保護好案發現場,安撫好那些無辜路人。”
沙寶國手足無措的樣子,雙手抖動著,“滔天大案啊!北口縣強盜如此猖獗,官府為何視而不見。我立刻稟明劉知縣,盡早趕回縣城。陸巡檢說一說案情吧!高副巡檢,這河道是你管轄,趕快派人查尋賊人蹤跡。若發現賊人蛛絲馬跡?盡快向我稟明。”
“是!這是本官分內之事,一定徹查到底。”
高二郎與沙寶國身形交錯,眼神有個交集。那種玩味的表情,能品出三道茶的滋味。
沙寶國取出一塊手帕,捂住了嘴,高一腳,淺一腳,查看案發現場,水坑裏全是血汙,讓人毛骨驚悚,可以想象得到,適才殺戮是多麼殘酷。他早就派了侄子沙厲鑫檢點所獲走私贓物,可還是不放心,心急如焚。表現得從容淡定,木已成舟,高二郎真戲假做,不貪點走私贓物,那就不是高二郎了。沙寶國雖絕對信任高二郎,可人性本貪,這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