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上·告子章句下(凡十六章)(2 / 3)

[疏]“公孫醜”至“而慕”。○正義曰:此章指言生之膝下,一體而分,喘息呼吸,氣通於親,當親而疏,怨慕號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以為愆也。“公孫醜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高子,齊人也,公孫醜問孟子曰:高子有雲《小弁》之詩,是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孟子又問孫醜,以謂高子何以言為小人之詩。“曰怨”,孫醜又答之,曰為其有怨也。“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又至“為詩也”,固,陋矣;高子老,孟子稱曰叟,蓋叟,長老之稱也。孟子曰:陋哉!高叟之謂此詩為小人之詩也。今且托以有人於此,是為越南蠻人,被人彎弓而射之,則己見之,則但談笑而道之也,此無他,是與越人疏也。其兄如被人彎弓而射之,則己見之必垂涕淚,號泣而道之,此無他,是與兄為親也。《小弁》之詩,其辭有怨,是親親之故也。親親,仁道也。陋矣夫,高子之謂此詩為小人之詩也,然孟子所以重言之,深誚高子不達詩人之意之甚者也。“曰《凱風》何以不怨”,公孫醜再問孟子,然則《凱風》亦孝子之詩也,何以獨不怨?《凱風》,《邶風》之詩也。“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至“五十而慕”者,孟子又答之曰:《凱風》之詩,是親之過小者也,以詩觀之,有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是為親之過小者也;《小弁》之詩,是親之過大者也,以詩觀之,有曰“何辜於天,我罪伊何”,是則怨以責己,為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慕之,是益疏其親也。親之過小而怨之,是懟其親也,是謂父母不可以磯激之者也。是親之過大者,以其幽王信褒姒讒言,疏太子宜臼之親,非特放之,又將以殺之,是以《小弁》為太子之傅作焉,而著父之過為大者也。親之過小者,以其先王製禮,夫死,妻稚子幼,然後其妻始與人,今七子之母,則非稚齒子幼者也,乃反不安其室而欲去嫁,是以《凱風》美孝子,以著母之過為小者也。故曰益疏其親而不怨慕之者,是不孝者也;謂父母不可激之者,是亦不為孝也。雲磯者,蓋磯,激也,若微切以感激之,以幾諫者也,譬如石之激水,順其流而激之耳。今乃謂親之不可幾諫,安得謂孝子乎?所以雲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又引孔子有雲舜其為至孝者耳,以其但亦五十之年,尚能慕親矣。孟子又引以此,蓋謂至孝則當怨慕之也。然則《小弁》之怨,安得謂為小人乎!宜高子所以見誚於吾孟子矣。○注“伯奇仁人,而父虐之”至“何辜於天”。○正義曰:按《史記》雲:幽王嬖愛褒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廢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為後,後幽王得褒姒,愛之,欲廢申後,並去太子宜臼,以褒為後,以伯服為太子。後立為平王者,是宜臼者也。以此推之,則伯奇,宜臼也。故《小弁》之詩注雲:“幽王娶申女,生太子宜臼。又娶褒姒,生子伯服,立以為後,而放宜臼,將殺之。故也。○注“《凱風》”至“《小弁》曰行有死人,尚或堇之”。○正義曰:《凱風》,美孝子之詩也。雲“莫慰母心”者,注雲:慰,安也。言有子七人,無以安母之心也。雲“行有死人,尚或堇之”者,注雲“堇,路塚也”。箋雲:“相視投掩之行道也,視彼人將掩兔,尚有先驅走之者,道中有死人,尚有覆堇之成其堇者,言其心所不忍也。”

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宋,宋人名,學士年長者,故謂之先生。石丘,地名也。道遇,問欲何之也。)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自謂往說二王,必有所遇,得從其誌也。)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孟子敬宋,自稱其名曰軻。不敢詳問,願聞其指,欲如何說之。)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我將為二王言興兵之不利也。)曰:“先生之誌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孟子曰:先生誌誠大矣,所稱名號不可用也。二王悅利罷三軍,三軍士樂之而悅利,則舉國尚利以相接待,而忘仁義,則其國從而亡矣。)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以仁義之道,不忍興兵,三軍之士悅,國人化之,鹹以仁義相接,可以致王,何必以利為名也。)

[疏]“宋”至“何必曰利”。○正義曰:此章指言上之所欲,下以為俗,俗化於善,久而致平;俗化於惡,久而致傾。是以君子創業,慎其所以為名也。“宋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宋,宋國之人,姓宋名,孟子尊老之曰先生。宋將欲往楚國,孟子相逢於石丘之地,石丘則宋國地也。孟子乃問之曰:先生將何往?“曰:吾聞秦、楚構兵”至“我將有遇焉”,宋答孟子曰:我聞秦、楚二國交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如楚王不悅我說,我將又見秦王說而罷之。秦、楚二王,我將有所得從其誌也。“曰軻也”至“將何如”,孟子敬宋,故自稱名,曰:軻也請無敢問其詳悉,願聞其指,意說之將如何說之。“曰:我將言其不利也”,答之曰:我將說之,以言其興兵之不利也。“曰先生之誌則大矣”至“何必曰利”,孟子又答之,曰先生之誌則誠為大矣,先生之名號則不可用也。先生今以利說秦、楚二王,秦、楚二王悅於利,是必罷三軍之眾,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三軍之眾乃三萬七千五百人也。如此,是三軍之士卒樂罷兵而悅利也。為人臣者,苟懷抱其利以奉君;為人子者,又懷抱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又懷抱利以奉其兄:是則君臣、父子、兄弟終皆亡去仁義之道,特懷利以相接待。君臣、父子、兄弟皆以利相接待,然而不身亡者,未之有也。言必亡其身矣。先生將以仁義之道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從仁義而罷去三軍之眾也。如此,是三軍之士卒樂罷兵而悅從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君;為人子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父;為人弟者,懷抱仁義之道以奉其兄:是則君臣、父子、兄弟乃去其利,而抱仁義相接待也。既懷抱仁義而相接待,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如此則不為王者,未之有也。言如此則可以為王矣,何必曰利以說之乎!蓋為利則其害至於亡身,為仁義則其利至於王,故曰何必曰利也。此孟子所以持仁義之道教宋事其秦、楚,譏其欲以利說秦、楚也。○注“宋,宋人,名”。○正義曰:案《荀卿·非十二子》雲:“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權稱,曾不足以容辨異、懸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宋钅開也。”楊亻京雲:“宋钅開,宋人,與孟子、尹文子,彭蒙,慎到同時。”《孟子》作宋,與钅開同,口莖反,是也。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任,薛之同姓小國也。季任,任君季弟也。任君朝會於鄰國,季任為之居守其國,致幣帛之禮以交孟子,受之而不報。平陸,齊下邑也。儲子,齊相也,亦致禮以交於孟子,孟子而不答之也。)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連,屋廬子名也。見孟子答此二人有異,故喜曰:連今日乃得一見夫子與之間隙也。俱答二人,獨見季子,不見儲子者,以季子當君國子民之處,儲子為相,故輕之邪。)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誌於享。’為其不成享也。(孟子曰:非也。非以儲子為相,故不見。《尚書·洛誥篇》曰“享多儀”,言享見之禮多儀法也。物,事也。儀不及事,謂有闕也,故曰不成享禮。儲子本禮不足,故我不見也。)屋廬子悅。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屋廬子已曉其意,聞義則服。人問之曰:“何為若是?屋廬子曰:季子守國,不得越境至鄒,不身造孟子可也;儲子為相,得循行國中,但遙交禮,為其不尊賢,故禮答而不見之也。)

[疏]“孟子居鄒”至“平陸”。○正義曰:此章指言君子交接,動不違禮,享見之儀,亢答不差,是以孟子或見或否,各以其宜者也。“孟子居鄒”至“而不報”,言孟子居處鄒國,季任為任國居守者也。以其任國之君朝會於鄰國,季任為居守其國也。季任為居守,以幣帛之禮以交孟子,孟子受而不答。孟子為齊卿相之時,居處於平陸,齊之下邑,儲子為齊相,以幣帛交孟子,孟子亦受之而不答。“他日,由鄒之任”至“不見儲子”,言孟子異日自鄒之任國,乃見其季子;自平陸往齊國,乃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至“為相與”,屋廬子見孟子於此二人見與不見,故喜而言曰:連於今日得間隙與夫子為語矣。故問孟子曰:夫子往任國乃見季子,往齊國乃不見儲子,是為其儲子為齊相,故欲輕之歟?“曰非也”至“為其不成享也”,孟子答之曰:非為其為相,故不見而輕之耳。以其《尚書·洛誥》篇有雲“享多儀”,言享見之禮多儀法也。如儀不及享獻之物,是曰不享。以其無儀法,雖有物以享之,但亦如不享耳。惟在上者,不役使下之誌於享也,是以我不見儲子者,為其儀不及物,不成享也,我所以受之幣而不見答也。“屋廬子悅”至“得之平陸”,屋廬子已曉,故聞孟子言而喜悅。或人見屋廬子,故問之曰:此《洛誥》雲,是何之謂?屋廬子答之曰:季子以其守國,故不得越境親至鄒國見孟子,故但以幣交孟子,孟子所以往而見答也。儲子為齊相,得循行國中,可以親至平陸見孟子,然以不親見之,但亦以幣交之,是其不尊賢者也,是所謂儀不及物,為不成享也,孟子所以之齊,故不見而答之也。○注“任,薛之同姓。”正義曰:案魯隱公十一年《左傳》雲:“滕侯、薛侯來朝,爭長,公使羽父請於薛侯曰:‘周之宗盟,異姓為後,寡人若朝於薛,不敢與諸任齒。’”杜預雲:“薛,任姓也。齒,列也。”是知薛與任為同姓也。○注“《尚書·洛誥》篇雲”。○正義曰:此篇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此《洛誥》之篇也。孔安國雲:既成洛邑,將欲成王告以居洛之義也。雲“享多儀”至“惟不役誌於享”者,案安國傳雲:“奉上謂之享,言奉上之道多威儀,威儀不及於禮物,惟曰不奉上。人君惟不役誌於奉上,則凡人化之。惟曰不奉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