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王慶越城,再說張世開的妾龐氏,隻同得兩個丫環,點燈出來照看,原無甚麼伴當同他出來。他先看見了兄弟龐元血淥淥的頭在一邊,體在一邊,唬得龐氏與丫環都麵麵廝覷,正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半晌價說不出話。當下龐氏三個,連跌帶滾,戰戰兢兢的跑進去,聲張起來,叫起裏麵親隨,外麵當值的軍牢,打著火把,執著器械,都到後麵照看。隻見二重門外,又殺死張管營,那小廝跌倒在地,尚在掙命,口中吐血,眼見得不能夠活了。
眾人見後門開了,都道是賊在後麵來的,一擁到門外照看,火光下照見兩匹彩緞,拋在地下,眾人齊聲道是王慶。連忙查點各囚徒,隻有王慶不在。當下鬧動了一營,及左右前後鄰舍眾人,在營後牆外,照著血汙衣服,細細檢認,件件都是王慶的。眾人都商議,趁著未開城門,卻報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時已是五更時分了。
州尹聞報大驚,火速差縣尉檢驗殺死人數,及行凶人出沒去處,一麵差人教將陝州四門閉緊,點起軍兵,並緝捕人員,城中坊廂裏正,逐一排門搜捉凶人王慶。閉門鬧了兩日,家至戶到,逐一挨查,並無影跡。州尹押了文書,委官下該管地方各處鄉保都村,排家搜捉,緝捕凶首。寫了王慶鄉貫、年甲、貌相、模樣,畫影圖形,出一千貫信賞錢。“如有人知得王慶下落,赴州告報,隨文給賞;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發到官,與犯人同罪。”遍行鄰近州縣,一同緝捕。
且說王慶當夜越出陝州城,抓紮起衣服,從城濠淺處去過對岸,心中思想道:“雖是逃脫了性命,卻往那裏去躲避好?”此時是仲冬將近,葉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徑。王慶當夜轉過了三四條小路,方才有條大路。急忙忙的奔走,到紅日東升,約行了六七十裏,卻是望著南方行走,望見前有人家稠密去處。
王慶思想身邊尚有一貫錢,且到那裏買些酒食吃了,再算計投那裏去。不多時,走到市裏,天氣尚早,酒肉店尚未開哩。隻有朝東一家屋簷下,掛個安歇客商的破燈籠兒,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門兒兀是半開半掩。王慶上前,“呀”的一聲推進門去,隻見一個人兀未梳洗,從裏麵走將出來。王慶看時,認得這個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長範全。他從小隨父親在房州經紀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兩院押牢節級。今春三月中,到東京公幹,也在我家住過幾日。當下王慶叫道:“哥哥別來無恙!”範全也道:“是象王慶兄弟。”見他這般模樣,臉上又刺了兩行金印,正在疑慮,未及回答。那邊王慶見左右無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則個!”範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慶兄弟麼?”王慶搖手道:“禁聲!”
範全會意,一把挽住王慶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卻好範全昨晚揀賃的是獨宿房兒。範全悄地忙問:“兄弟何故如此模樣?”王慶附耳低言的,將那吃官司刺配陝州的事,述了一遍。次後說張世開報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範全聽罷大驚,躊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飯,算還了房錢飯錢,商議教王慶隻做軍牢跟隨的人,離了飯店,投奔房州來。王慶於路上問範全為何到此,範全說道:“蒙本處州尹差往陝州州尹處投遞書劄,昨日方討得回書,隨即離了陝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卻不知兄弟正在陝州,又做出恁般事來。”
範全同了王慶,夜止曉行,潛逃到房州。才過得兩日,陝州行文挨捕凶人王慶。範全捏了兩把汗,回家與王慶說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東,我有幾間草房,又有二十餘畝田地,是前年買下的。如今發幾個莊客在那裏耕種,我兄弟到那裏躲避幾日,卻再算計。”範全到黑夜裏,引王慶出城,到定山堡東草房內藏匿。卻把王慶改姓改名,叫做李德。範全思想王慶臉上金印不穩,幸得昔年到建康,聞得神醫安道全的名,用厚幣交結他,學得個療金印的法兒,卻將毒藥與王慶點去了,後用好藥調治,起了紅疤,再將金玉細末塗搽調治,二月有餘,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陰荏苒,過了百餘日,卻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頭蛇尾,前緊後慢。王慶臉上沒了金印,也漸漸的闖將出來,衣服鞋襪,都是範全周濟他。一日,王慶在草房內悶坐,忽聽得遠遠地有喧嘩廝鬧的聲,王慶便來問:“莊客,何處恁般熱鬧?”莊客道:“李大官不知,這裏西去一裏有餘,乃是定山堡內段家莊。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個粉頭,搭戲台,說唱諸般品調。那粉頭是西京來新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賺得人山人海價看。大官人何不到那裏睃一睃?”王慶聽了這話,那裏耐得腳住?一徑來到定山堡。
隻因王慶走到這個所在,有分教:配軍村婦諧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畢竟王慶到那裏觀看,真個有粉頭說唱也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