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勝誇強是禍胎,謙和守分自無災。
隻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還來。
當下王慶問了小廝備細,回到單身房裏,歎口氣道:“不怕官,隻怕管。前日偶爾失口,說了那廝,贏了他棒,卻不知道是管營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擺布得我要緊,隻索逃走他處,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買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邊,以防不測。如此又過十數日,幸得管營不來呼喚,棒瘡也覺好了些。
忽一日,張管營又叫他買兩匹緞子。王慶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鋪中買了回營。張管營正坐在點視廳上,王慶上前回話。張世開嫌那緞子顏色不好,尺頭又短,花樣又是舊的,當下把王慶大罵道:“大膽的奴才!你是個囚徒,本該差你挑水搬石,或鎖禁在大鏈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舉你。你這賊骨頭,卻是不知好歹!”罵得王慶頓口無言,插燭也似磕頭求方便。張世開喝道:“權且寄著一頓棒,速將緞匹換上好的來。限你今晚回話,若稍遲延,你須仔細著那條賊性命!”王慶隻得脫出身上衣服,向解庫中典了兩貫錢,添錢買換上好的緞子,抱回營來。
跋涉久了,已是上燈後了,隻見營門閉著。當值軍漢說:“黑夜裏誰肯擔這幹係,放你進去?”王慶分說道:“蒙管營相公遣差的。”那當直軍漢那裏肯聽。王慶身邊尚有剩下的錢,送與當值的,方才放他進去,卻是又被他纏了一回。捧了兩匹緞子,來到內宅門外。那守內宅門的說道:“管營相公和大奶奶廝鬧,在後麵小奶奶房裏去了。大奶奶卻是利害得緊,誰敢與你傳話,惹是招非?”王慶思想道:“他限著今晚回話,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卻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頓惡棒怎脫得過?這條性命,一定送在那賊亡八手裏。俺被他打了三百餘棒,報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夠了。前又受了龔正許多銀兩,今日直恁如此翻臉擺布俺!”
那王慶從小惡逆,生身父母也再不來觸犯他的。當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餘,營中人及眾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內宅後邊,爬過牆去,輕輕的拔了後門的拴兒,藏過一邊。那星光之下,照見牆垣內東邊有個馬廄,西邊小小一間屋,看時,乃是個坑廁。王慶掇那馬廄裏一扇木柵,豎在二重門的牆邊,從木柵爬上牆去,從牆上抽起木柵,豎在裏麵,輕輕溜將下去。先拔了二重門拴,藏過木柵,裏麵又是牆垣。隻聽得牆裏邊笑語喧嘩。王慶踅到牆邊,伏著側耳細聽,認得是張世開的聲音,一個婦人聲音,又是一個男子聲音,卻在那裏喝酒閑話。王慶竊聽多時,忽聽得張世開說道:“舅子,那廝明日來回話,那條性命,隻在棒下。”又聽得那個男子說道:“我算那廝身邊東西,也七八分了。姐夫須決意與我下手,出這口鳥氣!”張世開答道:“隻在明後日教你快活罷了。”那婦人道:“也夠了,你們也索罷休。”那男子道:“姐姐說那裏話?你莫管!”王慶在牆外聽他們三個一遞一句,說得明白,心中大怒,那一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住,恨不得有金剛般神力,推倒那粉牆,搶進去殺了那廝們。正是:
爽口物多終作病,快心事過必為殃。
金風未動蟬先覺,無常暗送怎提防!
當下王慶正在按納不住,隻聽得張世開高聲叫道:“小廝點燈,照我往後麵去登東廁。”王慶聽了這句,連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將身一堆兒蹲在那株梅樹後,隻聽得“呀”的一聲,那裏麵兩扇門兒開了。王慶在黑地裏觀看,卻是日逐透遞消息的那個小廝,提個行燈,後麵張世開擺將出來。不知暗裏有人,望著前隻顧走。到了那二重門邊,罵道:“那些奴才們一個也不小心,如何這早晚不將這栓兒栓了?”那小廝開了門,照張世開。方才出得二重門,王慶悄悄的挨將上來。張世開聽得後麵腳步響,回轉頭來,隻見王慶右手掣刀,左手叉開五指,搶上前來。張世開把那心肝五髒,都提在九霄雲外,叫聲道:“有賊!”說時遲,那時快,被王慶早落一刀,把張世開齊耳根連脖子砍著,撲地便倒。那小廝雖是平日與王慶廝熟,今日見王慶拿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裏行凶,怎的不怕?卻待要走,兩隻腳一似釘住了的,再要叫時,口裏又似啞了的,喊不出來,端的驚得呆了。張世開正在掙命,王慶趕上,照後心又刺一刀,結果了性命。
龐元正在姐姐房中吃酒,聽得外麵隱隱的聲喚,點燈不迭,急跑出來看視。王慶見裏麵有人出來,把那提燈的小廝隻一腳,那小廝連身帶燈跌去,燈也滅了。龐元隻道張世開打小廝,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廝?”卻待上前來勸,被王慶飛搶上前,暗地裏望著龐元一刀刺去,正中脅肋。龐元殺豬也似喊了一聲,扌顛翻在地。王慶揪住了頭發,一刀割下頭來。
龐氏聽得外麵喊聲凶險,急叫丫環點燈,一同出來照看。王慶看見龐氏出來,也要上前暗殺。你道有恁般怪事,說也不信。王慶那時轉眼間,便見龐氏背後有十數個親隨伴當,都執器械,趕喊出來。王慶慌了手腳,搶出外去,開了後門,越過營中後牆,脫下血汙衣服,揩淨解手刀,藏在身邊。聽得更鼓已是三更,王慶乘那街坊人靜,踅到城邊。那陝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塹不甚深,當夜被王慶越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