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大峽穀去來-邵燕祥(1 / 2)

正文 28.大峽穀去來-邵燕祥

一個擾攘喧囂,一個肅穆幽靜;一個珠光寶氣,炫人耳目,一個雄奇深邃,渾然天成;一個燈火輝煌,城開不夜,一個月色迷離,萬籟俱寂;一個矗起沙漠間,藍天綠地,卻置身萬丈紅塵,一個曆經千百劫,刀劈斧,反化成胸中丘壑。

一個是美國三個賭城中之最大者拉斯韋加斯,一個是以壯麗的自然景觀聞名於世的大峽穀。

無意為賭徒呼盧喝雉,更沒有千金一擲的本錢,隻要一瞥大峽穀。去大峽穀必得在賭城中轉。

九時半從華盛頓登機,由東向西,飛過俄亥俄河、密西西比河、米蘇裏河,越落基山,叢山中科洛拉多河隱隱可見,大峽穀國家公園就在此河流域中小山一段。下午當地時間三時半到達拉斯韋加斯。實際在空中飛了約四個小時,航程橫跨了美國的三個時區。

計程車司機說:“我願意迎接到這裏來的旅客,不願意送離開這裏走的。”他以為我也是到這裏來做黃金夢,並且將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麼?

希爾頓飯店門前的雕塑,龐然一大金盆,就像芝加哥阿岡核研究所廣場上塑得一朵凝重的蘑菇雲一樣,賣什麼吆喝什麼。每家旅館的底層大廳,不含糊,都就是賭場。一片吃角子機聲。贏錢是吐出硬幣,嘩啷嘩啷的,輸錢是靜悄悄的,沒有聲息。越是隻有機器聲,沒有人聲,越顯得氣氛緊張,一排排坐在角子機前的客人,仿佛值班員在什麼中央控製室操作時一般兢兢業業。一位中年婦女,看來是華裔,她也發現了我這個中國人,側過頭打量我,大概一眼看見我胸前的相機,急速轉過臉去。其實我不會那麼沒有禮貌,不得同意就撳快門。我加快腳步走開。在這裏除了老板和領班,頂多加上便衣警察四下裏照顧以外,沒有像我這樣閑蕩的人,都是腳步匆匆,穿梭而過,或是專心致誌,遠籌下注。抓緊每一分鍾,抓緊每一次機緣,寸金的光陰隨著硬幣從指縫間淌過。而賭場中沒有鍾表,不計時間,沒有窗戶,不知東方之既白。

於是旅館的房間裏,常是窗帷緊閉,而床上徹夜無人。米高梅電影公司不拍電影了,全部資金轉來開米高梅飯店。希爾頓跟米高梅暗中較勁:你兩千九百床,我就三千床。我也寧肯讓這三千床之一空著,從新區逛到老城。

世紀之初,1900年,這裏還隻有來自北方猶他州的移民從山穀中開掘的一泓清泉,成了片豐饒的牧場。1960年這座沙漠上的綠洲城市已經有了十萬人,而今天人口突破了五十萬。

燈紅酒綠的鬧市,哪裏有沙漠的影子。隻有一家賭場名叫“撒哈拉”,另一家“阿拉丁”飯店,門前有幾棵棕櫚,使人想到《天方夜譚》,阿拉伯的神燈能導引我們開啟寶窟吧?

這裏有“韋加斯世界”的俗不可耐的霓虹燈明明滅滅,也有“愷撒皇宮”燈飾的淡雅莊嚴。兩千家大小賭場,通通用的是著名的胡佛水壩發電廠供應的電。你亮,它更亮,恍如白晝;據說如在盛暑來,那夾道賭場室內的冷氣,會颼颼地刮到街上來。

出生在四川的詩人劉庶凝在當地一家大學開英國文學課。他們夫婦都說這裏是文化的沙漠。我說賭博也是一種文化。銷魂當此夜,在豪賭與酣舞的優勢之下,不但隻營飲宴的中華酒家、紅鸚酒家黯然失色,就連濃油赤醬的黃色書店也因為無人光顧,打烊熄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