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成鎮定之後，告別而出。隻見月色皎潔，晴空如洗，隨便問陳九：“你的好酒好菜來自空中，你家應該住在天上，何不攜帶老朋友上天一遊呢?”陳九說：“可以。”說完就和他攜手跳起來。覺得身子在幽暗的高空，漸漸與天接近了。看見有個高門，像井一樣，是個圓口的。進了門裏，光輝明亮，如同白晝。台級都是用青石砌成的，光滑潔淨，好像纖塵不染。有一棵大樹，好幾丈高，樹上開著紅花，如同蓮花那麼大，紅紅火火，開了滿樹。樹下有一女子，手拿棒槌，在砧石上捶擊一件絳紅色的衣裳，豔麗奪目，舉世無雙。高玉成呆呆地站在那裏，眼睛停在女子身上，竟然忘了邁步。女子看見了，怒衝衝地說：“哪裏的野小子，輕逛地來到這裏！”舉起棒槌，向他投去，打中了他的脊背。陳九急忙把他拉到沒有人的地方，誠懇地責備他。高玉成被棒槌打了一下，酒也頓時醒了，覺得很慚愧。他跟著陳九出了圓門，有一片白雲接在腳下。陳九說：“從此告別了。有句話要告訴你，你要小心記在心裏，不要忘掉：你的壽命不長了，明天趕快到西山裏躲避起來，就能免災。”高玉成想要挽留他，他轉回身子，徑自走了。高玉成覺得白雲漸漸低了，身子落在園子裏，看見景物完全不是剛才的樣子。回家說給妻子，互相很驚訝。看看衣服上被棒槌打過的地方，奇特的紅色如同錦霞，有奇特的香味。
第二天早晨起來，聽從陳九的告誡，包上幹糧，進了西山。大霧漫天，無邊無際，辨不清路徑。踏著荒草，快步往前奔走，忽然失足，掉進雲遮霧罩的窟窿裏，覺得深不可測；身子卻幸而沒有傷著。鎮定清醒了很長時間，仰望雲氣如同蒸籠。自己歎口氣說：“仙人叫我逃避，死期終究不可避免，什麼時候才能逃出這個地窟!”又坐了一會兒，看見深遠之處隱約有燈光，就站起來，逐漸深入，卻別有一番天地。有三位老者正在下棋。他們看見高玉成來到跟前，不看不問，棋也沒停。高玉成蹲在旁邊觀戰。一盤棋下完了，把棋子揀進盒子裏，才問客人怎麼到了這裏。高玉成說：“迷失路途，掉進來的。”老者說：“這裏不是人間，不可久留。我送你回去。”就把他領到窟窿底下，隻覺被雲氣擁著升騰起來，就走上平地了。隻見山裏樹色深黃，落葉蕭蕭，像是暮秋季節。他大吃一驚說：“我是冬天來的，怎麼變成了暮秋?”跑回家裏，妻子兒子都吃了一驚，相逢卻哭了。高玉成驚訝地問他們哭什麼，妻子說：“你去了三年不回來，都認為你已變鬼了。”高玉成說：“怪呀!才頃刻之間嘛。”從腰間拿出包著的幹糧，已經像是灰燼了，互相很驚異。妻子說：“你走了以後，我夢見兩個人，穿著皂衣，係著閃光的腰帶，好像催討賦稅的官差，氣勢洶洶地進屋張望，問我，‘他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喝斥他們說，‘他已外出了。你們即是官差，怎能闖進閨門!’兩個人一聽就出去了，邊走邊說‘怪事怪事’，走了。”高玉成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遇上的是神仙，妻子夢見的是鬼。他每次接待客人，都將棒槌打過的衣服穿在裏麵，滿屋都能聞到它的香味。不是麝香，不是蘭香，接觸到汗氣，香得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