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就寢的時候,招呼少女和自己睡在一起,說說笑笑的,談得很愉快;少女自願把夫人認做母親。夫人心裏很高興,請她一同回荊州;她心裏更加高興了。第二天,母親和她同船返回夷陵。到家以後,看見毓生的病情沒有好轉。母親想要安慰兒子久治不愈的心病,就打發一個丫鬟偷偷地告訴他說:“夫人用船給公子載來一個美人。”毓生不相信,扒窗往外一看,這個美人比雲棲還漂亮。因而一想:和雲棲的三年之約已經過去了;她出去雲遊不回來,玉容必定已經有主了。得到這樣一個美人,心裏感到很安慰。於是就滿臉浮出笑容,病也很快就好了。母親把兩個人招呼到一起,叫他們互相拜見。
毓生出去以後,夫人就對少女說:“你知道我領你一道回來的意思嗎?”少女微笑著說:“我已經知道了。隻是我所以和你一道回來,最初的心意,母親是不知道的。我從小就許給了夷陵的一姓潘的,音信斷了很久了,人家一定已經有了別的配偶。若是這個樣子,我就是母親的媳婦;不是這個樣子,我就是母親的女兒,一定會有報答母親恩情的日子。”夫人說:“既然有了婚約,我也不能強求。但是以前在五祖山的時候,有個女道士向我打聽姓潘的,現在你又說起姓潘的,我早就知道夷陵的世家大戶沒有這個姓字。”少女驚訝地說:“住在蓮峰山下的夫人就是母親嗎?詢問潘郎的女道士,就是我呀。”母親這才恍然大悟,笑著說:“若是這個樣子,那麼潘郎本來就在這裏了。”少女問道:“他在哪兒呢?”夫人就叫丫鬟領她去問毓生。
毓生驚訝地問她;“你是雲棲嗎?”少女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毓生就把實際情況說了一遍,她這才知道從前是用潘郎跟她開玩笑。她知道眼前的書生就是她的潘郎,羞答答的不能和他談到底,便急忙回去告訴母親。母親問她:“你叫陳雲棲,怎麼又姓王呢?”她說:“我本來姓王。學道的師父喜愛我,把我當做女兒,就跟他姓陳了。”夫人也很高興,選擇一個好日子,給他們舉行了婚禮。
前些時候,雲棲和雲眠都去依靠王道成。王道成的住處狹窄,雲眠就到漢口去了。去棲是個嬌憨的姑娘,幹不了苦活,又把做道士當做恥辱,不肯操持道士的業務,王道成很不喜歡她。一天,姓京的舅舅恰巧來到黃岡,她遇見舅舅便痛哭流涕,所以就和舅舅一起回到家裏,叫她脫去道袍,換上女裝,要和官宦人家結親,所以就隱瞞她當過道士。但是向她求婚的,她總是不願意,舅舅和舅母都不知她的心意,心裏都很厭惡她。那一天,她跟著夫人回去,有了安身的地方,如同甩掉一個沉重的包袱。
兩個人成親以後,各說各的遭遇,高興到了極點,都流下了眼淚。她對待婆母很孝順,處事也很謹慎,夫人很疼她;但她喜好彈琴下棋,不知管理家人的生產事業,夫人又很憂愁。過了一個多月,母親打發兩口子到舅舅家裏串門,舅舅留他們住了幾天才往回走。兩個人在大江上行船,突然從對麵駛來一隻小船,船上有個女道士,來到近前一看,原來是盛雲眠。雲眠隻和雲棲要好。雲棲一看就高興了,把她招呼過來,坐在一隻船上。見麵以後,心裏很酸痛。雲棲問她:“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呢?”雲眠說:“我心裏總是掛著你,遠路去了一趟棲鶴觀,聽說你依靠姓京的舅舅去了,所以要到黃岡去一趟,想去看望你。竟然沒有想到,意中人已經相聚了。看你的現在,真像神仙一樣,剩我一個人,到處飄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頭!”說完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雲棲給她出了一個主意:叫她脫去道袍,裝作娘家姐姐,帶到家裏陪伴夫人,慢慢給她選擇一個女婿。雲眠同意她的意見。
到家以後,雲棲先去稟告夫人,雲眠才進去。她舉止大方,像個大家閨秀;談笑之間,通達人情世故。母親自從守寡以後,苦於生活上的寂寞,得到雲眠很高興,惟恐她離開身邊。雲眠每天早早地起床,代替母親操勞家務,不把自己當做客人。母親更加高興了,暗中打算,想叫兒子也和雲棲的姐姐成親,以便掩蓋娶個女道士的名聲,但卻不敢說出來。一天,忘了辦理一件事情,急忙問雲眠,雲眠已經替她準備很久了。所以就對雲棲說:“畫裏的美人,不能操持家務,我也沒有辦法。新媳婦若像她的大姐姐,我就無憂無慮了。”她不知雲棲已經存有此心很久了,隻怕提出來會惹母親生氣。今天聽到母親這樣說,她就笑著說:“母親既然喜愛我的姐姐,新媳婦想要效仿娥皇、女英,姐倆同事一個丈夫,你看怎麼樣?”母親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一笑。
雲棲馬上退出來,回去告訴毓生說:“老母已經點頭了。”於是就另外打掃一間房子,告訴雲眠說:“從前在呂祖庵裏共枕的時候,姐姐說過,‘但願得到一個知疼知熱的人,我們兩個人共同服侍他。’姐姐還記得嗎?”雲眠不覺兩眼淚汪汪地說:“我所說的知疼知熱的人,不是別的:像在庵裏的時候,我日日夜夜地苦心經營,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甘苦;現在,幾天以來,稍微有點勞累,就多次得到老母的憐憫和掛念,心裏的冷暖頓時就很懸殊了。要是不下逐客令,讓我能夠永遠陪伴老母,心裏的願望就滿足了,並不希望實踐從前的預言。”
雲棲就去告訴了母親。母親叫姐妹兩個燒起高香,各個發誓以後沒有後悔的言詞,就叫毓生和雲眠舉行了婚禮。在將要就寢的時候,雲眠告訴毓生說:“我是一個二十三歲的老處女。所以願意找個丈夫,不是不甘於冷冷落落的寂寞生活;一個閨閣中的姑娘,厚著臉皮,像妓女一樣的應酬客人,我實在忍受不了。借此機會,把名字掛到你的戶籍上,我應該為你侍奉老母,作你的內管家。若想得到閨房裏的快樂,請你到別人那裏討取吧。”
三天以後,她把行李搬到母親屋裏,跟母親住在一起,攆也攆不走。雲棲早早來到母親的住所,占住她的床鋪,她迫不得已,隻好跟著丈夫走了。從此就兩三天輪換一次,也就習以為常了。夫人從前愛好下棋,寡居以後,沒有時間再去下棋。自從得到雲眠,家務管得井井有條,白天無事可做,就和雲棲下棋。晚上點起燈燭,喝著茶水,聽著兩個媳婦彈琴,玩到半夜才散。她時常和別人說:“兒父活在世上的時候,也沒享受這樣的快樂。”
雲眠管理經濟上的收支,常常記在帳本上報給母親。母親疑惑地說:“你們常說從小就是孤兒,又會寫字,又會下棋,誰教的呢?”雲棲笑著把實情告訴了母親。母親也笑著說:“我當初不想給兒子娶一個女道士,現在竟然得到兩個了。”忽然想起兒子童年時代那個相麵人的預言,才相信天命是逃脫不了的。毓生又去參加鄉試,還是沒有考中舉人。夫人說:“我家雖然不算富裕,三百畝薄田,幸而得到雲眠的管理,日子過得更加溫飽了。隻願我兒常在身邊,領著兩個媳婦和老身共享快樂,不願你出去求取功名富貴。”毓生遵從了母親的意見。後來,雲眠生了一男一女,雲棲生了一女三男。母親八十多歲才離開人世。四個孫子都考中了秀才;大孫子是雲眠生的,已經考中了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