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劉夫人(2 / 3)

【譯文】

有個姓廉的書生,彰德人;從小失去了父母,家境很窮。一天,出門到別的地方去,晚間回來,迷失了道路。走進一個村子,有個老太太來到跟前對他說:“廉公子要上哪去?難道不知夜深了嗎?”廉生正在惶惶不安,心裏很害怕,更沒有工夫問她是誰,就請求借宿一宵。老太太把他領去,進了一個大院落。有兩個丫鬟挑著雙燈籠,領出一個婦人,四十多歲,一舉一動都有大家風範。老太太迎上去說:“廉公子到了。”婦人高興地說:“公子儀表堂堂,怎麼隻能作個富家翁呢!”馬上擺酒設筵,婦人坐在旁座上,拿著酒杯,勸酒勸得很殷勤,但她自己舉杯卻沒喝一口,舉筷子也沒吃一口。廉生恐懼不安,一次又一次地詢問她的門第。婦人笑著說:“你再喝完三大杯,我就告訴你。”廉生遵命喝了三大杯。婦人說:“我死去的丈夫姓劉,客居江南,遇到變亂,突然去世了。我這個沒有死去的寡婦,獨居這個荒僻的地方,家境一天天地衰落下去。雖有兩個孫子,不是敗壞祖業之徒,就是平庸低能的笨蛋。廉公子雖是外姓人,也像三生的骨肉至親;而且生性純樸老誠,所以就腆著臉子和你相見。沒有別的事情麻煩你,我家有一點資金,想請公子拿到江湖上做買賣,將來分一些紅利,也比你點著螢螢燈火、枯死在書桌上強多了。”廉生推辭說:“我是個年輕的書呆子,恐怕有負你的重托。”婦人說:“就是誌在讀書,也要先謀生。公子是個聰明人,有什麼不行呢?”打發使女把資金搬出來,交兌給他白銀八百多兩。廉生誠慌誠恐,一再推辭。婦人說:“我也知道公子不習慣販運貨物做買賣,但是試著做一做,沒有什麼不利的。”廉生擔心這麼多錢一個人不能勝任,商量與別人合夥經商。婦人說:“沒有必要。隻找一個樸實忠厚熟悉經商的仆人,能為公子服役就行了。”於是就輪動纖纖的手指算了一卦說:“姓伍的吉祥如意。”就打發一個仆人,用馬馱著錢袋子,把廉生送出來說:“過年的時候,我洗淨酒杯,敬候給你迎風洗塵。”又看著仆人說:“這是一匹寶馬,性格溫馴,可以乘坐,就送給公子,不要牽回來了。”

廉生回到家裏,才到四更天,仆人把馬拴上,自己回去了。第二天,到處尋找夥計,果然找到一個姓伍的,就用高價雇用了。姓伍的善於出外經商,為人憨直,一絲不苟,資金全部靠他經管。前往荊州、襄陽做買賣,年末才回來,賺了三倍的利錢。廉生因為多虧姓伍的,在他應該得到的薪水之外,又賞錫了一筆錢。與姓伍的合謀,要另立帳本,不讓主人知道。剛剛到家,婦人已經派人前來迎接,就和迎接的人一道去了。看見廳堂上已經擺下了豐盛的酒宴;婦人迎出來,極力慰勞他。廉生把錢交上去,又把帳簿呈上去。婦人把帳簿放在一邊,看也不看。不一會兒就開筵,唱歌跳舞,打鼓敲鑼,姓伍的也賜宴於另外一間房子,喝醉了才回去。因為廉生沒有妻子,留下過年。第二天,又請婦人盤查帳目。婦人說:“以後不要這樣子,我已記帳很久了。”就拿出帳簿給他看,一筆一筆記得很詳細。賞給姓伍的那一筆錢,也記在帳本上。廉生驚訝地說:“夫人真是神人呀!”

過了幾天,食宿很豐盛,好像對待子侄一樣。一天,廳堂上擺下酒席,一桌麵東,一桌麵南;堂下還設了一席,麵向西方。她對廉生說:“明天財星臨門高照,適合遠行。今天給你主仆設粗宴餞行,以壯行色。”過了一會兒,姓伍的也被招呼來了,賜坐於堂下。霎時鍾鼓齊鳴,響聲振耳。女藝人呈上戲曲目錄,廉生點唱《陶朱富》。婦人說:“這是發財的先兆,應該得到西施那樣的美人做妻子了。”

宴席結束以後,仍把全部資金交給廉生,說:“這一去不要計算年月,不獲得萬萬紅利別回來。我和公子兩個人,憑的是福命,信的是推心置腹。別操心算來算去的,你在遠方賠了掙了,我都知道。”廉生不敢大聲答應,退出去了。前往淮上做生意,做了鹽商,過了一年,盈利好幾倍。但是廉生特別愛讀書,打算盤也不忘書本,所以交遊的都是文人雅士;掙了很多錢,心裏就想停步不幹,逐漸把責任托付給姓伍的。

桃源縣的薛生和他最要好;他去訪問薛生,薛生一家都去了別墅,天黑也沒回來。守門人把他請進去,打掃床鋪,給他作飯吃。仔細打聽主人的情況,原來當時謠傳朝廷要選用好人家的姑娘,到邊防去犒勞軍隊,民間就騷動起來了。聽說有些沒有媳婦的年輕人,不經過媒人,就把女兒送到他家,竟至一夜有得到兩個媳婦的。薛生也是剛從大戶人家娶了新媳婦,害怕車馬吵吵嚷嚷的,被縣官聽到,所以暫時搬到鄉下去了。

廉生留在薛生家裏,一更快要結束的時候,剛要掃床就寢,忽聽好多人推門進來了。不知守門人說了一些什麼,隻聽一個人說:“既然官人不在家,點燈的是什麼人?”守門人回答說:“是廉公子,遠方來的客人。”不一會兒,問話的人進來了,衣袍帽子很幹淨,略一舉手問候,就問廉生的門第。廉生告訴了他,他高興地說:“是我的同鄉。你嶽父是誰?”廉生回答說:“沒有嶽父。”他更高興了,就去招呼一個少年,一同進來,很恭敬地互相行禮。拜見之後說:“實話告訴公子:我姓慕。今晚兒到你這裏來,要把妹妹嫁給薛官人,到這才知沒辦法。正在進退維穀之際,恰巧遇上了公子,難道不是氣數嗎!”廉生因為不了解那個姑娘,所以猶豫不決,不敢答應。姓慕的竟然不聽他的話,急忙招呼送姑娘的人。不一會兒,兩個老太太攙著少女進來了,坐到廉生的床上。斜著眼睛一看,十五六歲,漂亮得舉世無雙。廉生高興了,這才整整頭巾,向姓慕的施禮拜謝;又囑托守門人備酒,有些親切融洽了。姓慕的說:“我家前輩是彰德人;母親的娘家也是官僚世家,現在衰落了。聽說外祖父遺留兩個孫子,不知家境如何。”廉生問道:“你的外祖父是誰?”姓慕的說:“外祖父姓劉,名暉若,聽說住在府城以北三十裏。”廉生說:“我住在府城東南,離城北鄉下很遠;又很年輕,沒交多少朋友。彰德府裏姓劉的最多,隻知城北有個劉荊卿,也是有學問的讀書人,不知是不是他,但是他也窮了。”姓慕的說:“我家祖墳還在彰德府,常想把二老的靈柩運回故鄉去安葬,因為湊不足路費,所以遲遲沒有回去。現在妹子跟你去了,回去的打算也就更堅定了。”廉生一聽這話,趕緊表態,路費由他負擔。慕家二人很高興,喝了幾盅酒,告辭回去了。廉生讓仆人回去睡覺,移過燈燭,新婚夫妻的歡愛,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