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半夜,老頭來了,進屋坐下就問他:“你的夫人多大歲數了?”他回答自己是個光棍兒。老頭兒高興地說:“我的計謀成功了。”他問老頭兒什麼計謀,老頭兒回答說:“我的姐夫愛慕佛道,在南山出家;姐姐又去世了。撇下一個孤女,由我撫養,孩子也很聰明。把她嫁給你作妻子,你看怎麼樣?”他心裏很高興,這門親事符合道士的預言,又希望結成貼近的親戚,可以得到營救,就說:“小生實在幸運了。但是一個遠方的罪人,很怕留下禍患連累嶽丈。”老頭兒說:“這是為你想的辦法。我姐夫的道術很神通,但他很久不參與人間的事務了。你們成親以後,你自己和外甥女謀劃謀劃,一定會有辦法的。”他高興極了,就在老頭家裏作了女婿。
女郎十六歲,容貌很漂亮,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鍾生時常對他唉聲歎氣。女郎說:“我即使容貌醜陋,怎麼就能馬上遭到你的嫌惡呢?”他道歉說:“娘子是個仙女,和你結成夫婦,是我的幸福。但是我有禍患,恐怕給你帶來累贅。”就把實情告訴了女郎。女郎怨恨說:“舅舅作事不通人情!這是彌天大禍,是沒有辦法的,事前卻不明說,把我推進了陷阱!”他直挺挺跪在地下說:“是我死命地哀求舅舅,舅舅很慈悲,卻又沒有別的辦法,知道你能起死回生。我誠然不夠一個好丈夫,但是慶幸有個好的門第,不會辱沒你的一生。倘若得到再生,對你虔誠地供養,是指日可待的。”女郎歎了一聲說:“事情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還有什麼推辭的?但是父親自從削發出家以後,對兒女的疼愛已經斷絕了。沒有別的辦法,同你一道去哀求,恐怕要受到很大自寺挫折和淩辱。”就一夜沒有睡覺,用氈綿作了兩付厚厚的護膝,各個都藏裹在褲腿裏;然後喊來轎子,抬進南山,往裏走了十幾裏。山路崎嶇險峻,再也無法乘轎了。他們下了轎子,女郎跨進半步都很艱苦,鍾生挎著她的胳膊,拽著扶著,走得筋疲力竭,跟頭把式的,才到了山上。往前走了不遠,就看見了山門,一起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女郎氣喘籲籲,汗水淋漓,和著粉黛交錯地往下流著。他一看此景,心裏很不忍,便說:“為了我的事情,竟然使你遭到這麼大的痛苦!”女郎臉色淒慘地說:“恐怕這還不是最苦的!”
稍微解除了一點疲乏,互相攙扶著進了大廟,一邊給佛像磕頭,一邊往裏走。曲曲折折地進了禪堂,看見一個老和尚盤腿打坐,像似閉目養神,一個僮子拿著蠅拂,在旁邊侍立著。方丈裏麵,掃得幹幹淨淨;但在老和尚的座位前邊,全都鋪上了碎石子兒,密密麻麻的,好像天上的星鬥。女郎不敢選擇地方,進來就跪在碎石子兒上;鍾生也跟在後邊,跪在碎石子兒上。老和尚睜開眼睛看了一看,馬上又閉上了。女郎參拜父親說:“很久沒來探望父親了,現在女兒已經出嫁,所以和女婿一起來看望你。”老和尚沉默了很長時間,睜開眼睛看著女兒說:“妮子太累人了!”馬上又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夫妻跪了很久,都已疲憊不堪,沙石快要壓進骨頭裏去了,痛得難以支持。又過了一會兒,老和尚才開口說話:“把騾子牽來沒有?”女郎回答說:“沒有牽來。”老和尚說:“你們夫妻馬上回去吧,應把騾子馬上給我送來。”兩個人叩頭爬起來,狼狽不堪地出了大廟。到家以後,遵囑把騾子送進了大廟,但是不了解父親的用意,隻是藏在家裏聽聲。
過了幾天,人們互相傳說,罪犯抓到了,已經綁赴刑場砍了腦袋。夫妻二人互相慶賀。不久,山裏打發一個僮子來到家裏,把一根斷頭的拐杖交給鍾生說:“替你死掉的,就是這位君子。”便囑咐鍾生埋葬拐仗,還要設酒祭奠,用來解免竹木的冤屈。他接過來一看,砍斷的地方還有血痕。於是就作了祈禱,然後埋葬了。夫妻二人不敢在此久居,星夜趕回了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