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委婉地求情,悲哀地哭叫。正在又驚又怕,無法解救的時候,很快就看見梅女從房子裏跑出來,瞪著眼睛,吐著舌頭,臉色變得嚇人,來到跟前,用一根長簪刺他的耳朵。封雲亭驚訝到了極點,用自己的身子擋著客人。梅女怒氣衝衝的,沒完沒了地刺他。封雲亭勸她說:“這個典史即使有罪,倘若死在我的客房裏,罪過就會加到我的頭上。投鼠忌器,請你稍微給我留點出路。”梅女這才拉住老太太說:“暫且寬容他,給他留口氣,你也為我顧全顧全封郎的麵子。”典史這才張皇失措地抱頭鼠竄了。回到衙門,得了頭痛病,半夜就死了。

第二天晚上,梅女出來笑著說:“真叫人痛快!心裏的惡氣吐出去了!”封雲亭問她:“你和他有什麼怨仇?”她說:“我從前已經對你說過:他接受了盜賊的賄賂,誣陷我和盜賊通奸,我懷著滿腔仇恨,已經很久了。常想向你提出請求,為我報仇雪恨,但又感到很慚愧,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恩德,所以總是話到舌尖又咽回去了。剛才聽見這裏亂紛紛地打人,在背地一聽,想不到竟是我的仇人。”封雲亭驚訝地說:“他就是誣陷你的典史啊?”她說:“這家夥在此當典史,已經十八年;我含冤而死,寒來暑往,也已十六個年頭了。”封雲亭問她:“那個老太太是誰?”她說:“是個老妓女。”又問愛卿的情況,她說:“躺在床上養病呢。”接著就滿麵笑容地說:“我從前對你說過歡會有期,現在真就不遠了。你曾經對我許過願,說是破產也要把我買到家,還記得嗎?”封雲亭說:“我今天還是這樣的心願。”她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去世以後,已經托生在延安的展孝廉家裏。隻為大仇未報,所以拖延到今天也沒走。請你用新絲綢做個裝鬼的口袋,讓我附在你身上前往延安,就去展孝謙家裏求婚,用這個辦法,肯定會得到應允。封雲亭擔心身分懸殊,怕要達不到目的。她說:“你隻管去吧,不用擔憂。”封雲亭就依從她的意見。她又囑咐一句:“路上要謹慎,不要招喚我;等到洞房花燭夜,把口袋掛在新人頭上,迅速喊幾聲,‘不要忘了,不要忘了!’”封雲亭點頭答應了。

封雲亭做了一個絲綢口袋,剛一打開口袋嘴,她就跳進去了。把她帶到延安,一訪聽,果然有個展孝廉,生了一個女兒,容貌很漂亮;卻是一個傻子,時常把舌頭伸出唇外,類似熱天的狗喘。十六歲了,沒有向她求婚的。父母很憂愁,成了一塊心病。封雲亭進門投了名帖,通報了自己的家族和門第。退出來就托媒求婚。展孝廉很高興,就把封雲亭招到家裏做女婿。女兒傻透了,什麼禮節也不知道,讓兩個丫鬟扶著她,把她拽進了洞房。一群丫鬟離開以後,她解開胸襟,露出兩個乳房,對封雲亭傻乎乎地笑著。封雲亭把口袋掛在她的脖子上,招呼了幾聲。她停著眼珠,睖睜睜地看著他,似乎心裏有什麼疑問,正在專心致意地思考著。封雲亭笑著說:“娘子不認識小生了嗎?”就舉起裝她的口袋,給她看看。她一看就醒悟了,急忙掩上胸襟,笑逐顏開,很高興地睡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封雲亭拜見嶽父。展孝廉安慰他說:“我女兒很傻,不懂得情理,既然受到你的器重,你如果有意,我家裏不缺聰明漂亮的使女,隻要你相中的,我會毫不吝嗇地送給你。”封雲亭極力辨白他女兒不傻。展孝廉心裏很疑惑。過了不一會兒,女兒來了,舉止都恰到好處,因而感到很驚奇。女兒隻是掩著口,微微地笑著。展孝廉細問她的情況,女兒進進退退的,有點羞口難開;封雲亭把她的來龍去脈,梗概地講了一遍。展孝廉高興極了,對她的疼愛,完全超過了平時。讓兒子大成和女婿一起學習,供給很豐富。

過了一年多,大成逐漸厭惡封雲亭,有點瞧不起他,因而郎舅之間不能相容;仆人和小廝也時時刻刻找他的毛病和短處。展孝廉逐漸受到浸染,禮儀上也就稍微有些慢待。女兒發覺以後,對封雲亭說:“嶽父家裏是不能久住的;凡是住久的,都會變成窩囊廢。趁著現在沒有發生大的決裂,應該急速回家。”封雲亭同意了,就去告訴展孝廉。展孝廉想把女兒留下,女兒不同意。父親和哥哥都火兒了,不給他們套車備馬。女兒拿出自己的嫁妝,租車租馬,和丈夫一起回到家裏。後來,展孝廉派人去招呼女兒,叫她回娘家,女兒固執地謝絕,不肯回去。後來封雲亭孝中了舉人,嶽父派人慶賀,兩家才互通和好。

異史氏說:“官職越是低微的越貪婪,是他們的常情嗎?受了三百錢的賄賂就誣陷人家通奸,少女純潔的心靈,就是燒盡那根使她含冤而死的房梁。奪了典史的好配偶,賣進妓院,最後讓他不得好死。唉!可怕呀!”

康熙二十三年,貝丘縣的典史最貪婪,最奸詐,老百姓都恨他。他的妻子忽然被一個美男子引誘,一起逃走了。有人替他貼了一副尋人啟事:“某某典史,因為自己不慎,走失夫人一名,夫人身上沒有多餘的東西,止有七尺紅緩,包著一個元寶,是翹邊的細紋銀錠,並沒有缺損。”也是風流韻事的小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