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看見畢怡庵善於飲酒,就摘下髻子,斟滿了酒,勸他喝下去。他看看那個髻子,大約隻能容下一升酒。但是喝起來,覺得有好幾鬥。等到喝幹了一看,卻是一片荷葉。二姐也要向他敬酒。他推托再喝就受不了了。二姐拿出一個盛裝唇膏的小盒子,比彈丸大一點,斟滿一盒酒說:“既然承受不了酒力,略微表示一點心意吧。”他看這個盒子,一口就能喝光;可是接過來喝了一百口,卻沒有喝幹的時候。女郎站在旁邊,用一隻小小的蓮花杯子換去那個盒子說:“你不要被奸人捉弄了。”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原來是個大缽子。二娘說:“幹你什麼事!三天的丈夫,就這樣親愛呀!”他拿起蓮花杯子,對著嘴唇,立刻一口喝光了。拿著杯子玩賞著,杯子光滑而又柔軟;仔細一看,不是杯子,而是一隻彎彎的絲線襪子,襯裏裝飾得很精巧。二娘奪過去罵道:“狡猾的丫頭!什麼時候把人的鞋子偷去了,怪道腳下冰涼冰涼的!”說完就站起來,進屋去換鞋子。

女郎約畢怡庵離開席位告別,並把他送出村子,叫他自己回去。他一眨眼的工夫,醒了過來,竟是夢裏的情景;但是鼻子嘴巴都醉醺醺的,酒氣還很濃烈。他感到很奇怪。到了晚上,女郎來了,說:“昨晚兒沒有醉死呀?”他說:“我正在懷疑是個夢境。”女郎說;“姐妹們怕你在酒席上輕狂吵嚷,所以假托夢境,其實不是作夢。”

女郎時常和他下棋,他總是輸的。女郎笑著說:“你天天嗜好下棋,我以為是個很高的高手呢;現在看來,隻是平常罷了。”他請求女郎給以指教。女郎說;“下棋的技術,在於自己領會,我怎能幫你長進呢?早晚慢慢地熏染,或許能有變化。”過了幾個月,他覺得稍微有了一點進步。女郎試著和他下了一盤。卻笑笑說:“還沒有長進,還沒有進步。”他出去和過去曾經下過棋的人下棋,那些人發現他的棋路不同了,都感到奇怪。

他為人坦率直爽,心裏擱不住東西,就稍微泄露了一點秘密。女郎知道了,責備他說:“無怪同道者不肯結交輕狂的書生。我一次又一次地囑咐你,叫你謹慎地保守秘密,你還是泄露了!”便很生氣地要往外走。他急忙承認錯誤,她才稍微消了一點氣;但是從此以後,來相會的次數卻逐漸稀少了。

過了一年多,一天晚上又來了,隻是呆坐在板凳上瞅著畢怡庵。和她下棋,她不下;和她就寢,她不就寢。惆悵了很長時間,才說:“你看我和青鳳哪個漂亮?”畢怡庵說:“你恐怕比青鳳漂亮多了。”她說:“我自己很慚愧,沒有青鳳漂亮。但是蒲鬆齡和你是文字上的朋友,請你麻煩他給我寫一篇小傳,千年以後,未必沒有像你這樣愛戀狐仙的。”畢怡庵說:“我很早以前就有這個想法;過去遵從你的囑咐,所以保守秘密。”她說:“從前是這樣囑咐的,現在已經快要分別了,還有什麼忌諱呢?”畢怡庵問:“到什麼地方去?”她說:“我和四妹妹被王母娘娘調去擔任花鳥使,再也不能來了。從前我有一個姐姐,和你家的一個叔伯哥哥很要好,臨別的時候已經生了兩個女孩子,現在還沒有出嫁;我和你幸好沒有孩子的累贅。”畢怡庵請她臨別以前留下幾句話。她說:“興盛的時候,氣度要平和;過失自然就少了。”說完就站起來,拉著畢怡庵的手說:“你送我一程吧。”送到一裏來地,灑淚分手,她說:“你我都記在心上,未必沒有後會的日期。”說完就走了。

康熙二十一年臘月十九日,畢怡庵和我腳頂腳地睡在綽然堂裏,他很詳細地向我講了這個奇異的故事。我說:“有這樣的狐仙,那就給聊齋的筆墨增光了。”於是就寫了這個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