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田七郎(3 / 3)

床下的三個仆人:一個叫林兒,是老奶媽子的兒子,很能得到主人的歡心;一個是書僮,十二三歲,是武承休經常驅使的;一個叫李應,性格最執拗,經常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就和武承休瞪著眼睛爭論不休,武承休經常對他很惱火。當天晚上,武承休默默一想,懷疑七郎所說的壞人,一定是李應。第二天早晨,他把李應叫來,好言好語地把他辭退,讓他走了。

武承休的大兒子名叫武紳,娶王家的女兒做媳婦。一天,武承休出門了,留下林兒看守書房。當時書房的院子裏,正是菊花燦爛的時候。新娘子認為公公出門了,書房的院子裏該是很寂靜,就去采摘菊花。林兒卻突然從書房裏跑出來勾引調戲她。新娘子想要逃跑,林兒硬把她挾進了書房。她哭喊著抗拒,臉色氣變了,嗓子也喊啞了。武紳聽到聲音跑進來,林兒才撒手逃走了。武承休回來聽到這件事,氣得到處尋找林兒,林兒竟然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過了兩三天,才知已經投靠到一個禦史家裏去了。那個禦史在京裏做官,家裏的事情都委托給弟弟經管。武承休從前和那個禦史很有交情,就給他弟弟寫了一封信,往回要林兒。禦史的弟弟竟然當做耳邊風,不把林兒放回來。武承休越發懷恨在心,就寫了狀子,到縣官那裏告狀。縣官雖然把捕人的拘票發出去了,但是衙役不去捕人,縣官也不過問。武承休正在憤怒的時候,恰巧七郎趕來了。武承休說:“你的預言已經應驗了。”就把遭遇到的事情告訴了七郎。七郎的神色變得很淒慘,始終沒說一句話,抹身就走了。

武承休告訴幹練的仆人,出去巡邏搜捕林兒。林兒晚上回家的時候,被巡邏的仆人抓到了,拉回家裏去見武承休。武承休就用棍子拷打他。林兒出口不遜,侵犯武承休。武承休的叔叔武恒,是個忠厚的老頭兒,害怕侄兒在暴怒之下闖下大禍,就勸導侄兒不如把他送進官府,用官法製裁他。武承休聽從了叔叔的勸告,就把林兒捆起來送進公庭。但是禦史家給縣官寄來了名帖和書信,縣官就放了林兒,交給禦史的管家領回去了。這麼一來,林兒的態度更加放肆了,在人群裏大講特講,誣蔑主人的兒媳婦和他通奸。武承休拿他毫無辦法,憤恨得要死。就跑到禦史家的大門外,跺著腳大罵。鄰居們跑來安慰他,把他勸回去了。過了一宿,忽然有個家人向他報告說:“林兒被人剁成了肉塊,扔在空曠的野地裏。”武承休又驚又喜,才稍微出了一口冤氣。但是時隔不久,聽說禦史的弟弟告他叔侄二人殺了林兒,他就和叔叔一起,到公堂上去對質。縣官不容他們申辯,就想把他叔叔拉下去動刑。武承休大聲抗議說:“誣告我們殺人,那是莫須有的罪名!至於辱罵當官的,那是我幹的,和我叔叔沒有關係。”縣官根本不聽。武承休瞪著眼睛要上去替叔叔受刑,一群衙役把他拽住了,不讓他上前。拿棍子打人的衙役都是禦史家的走狗,武恒又年老體弱,簽票上的數目還沒打到一半,已經氣息奄奄地死了。縣官看叔叔已經死了,也就不再追究。武承休一邊哭一邊叫罵,縣官像是沒聽見。於是他就把叔叔抬回家裏。心裏雖然很悲痛,很氣憤,但卻沒有辦法可想。想和七郎商量商量,七郎更是一次也不來吊唁。他心裏暗自念叨:我待七郎不薄,他為什麼像個過路的人呢?他也懷疑林兒是七郎殺的,可是轉而一想:如果真是七郎殺死的,他為什麼不來商量商量呢?於是派人到七郎家裏探聽消息,到那一看,門上鎖著鎖,屋裏屋外寂靜無人,鄰居也不知道七郎到哪裏去了。

一天,禦史的弟弟正在後衙和縣官通關節。正趕上早晨往衙門裏進柴進水的時候,忽然有個打柴的樵夫來到兩人跟前,放下柴擔,抽出鋒利的鋼刀,直奔禦史的弟弟。禦史的弟弟驚慌失措,用手來架刀,鋼刀往下一落,砍斷了他的一隻手;又一刀,才砍下他的腦袋。縣官大吃一驚,撒腿就跑。樵夫還在慌慌張張的四處尋找,衙役們急忙關上大門,操起棒子大聲疾呼。樵夫就抹脖子自殺了。衙役們紛紛跑來辨認,有認識他的人,知道他是田七郎。縣官鎮靜下來以後,才轉回來查看屍體。看見田七郎直挺挺地倒在血泊裏,手裏還握著那把鋼刀。縣官剛剛停下來要仔細查看,七郎的屍體突然跳了起來,竟然掄刀砍下了縣官的腦袋,然後又倒在血泊裏。衙裏的官吏去逮捕他的母親和兒子,祖孫倆已經逃走好幾天了。武承休聽說七郎死了,急忙跑進衙門,哭得很悲傷。衙裏衙外都說七郎殺人是他主使的。武承休傾家蕩產巴結當政的官員,才得以幸免。七郎的屍體被扔在荒郊野外三十多天,鷹犬都來圍在四周守護著。武承休把他拉回去,用厚禮埋葬了。

七郎的兒子逃亡外地,住在登州,改姓為佟。長大以後,在軍隊裏建功立業,因功授與同知將軍。回遼陽故鄉的時候,武承休已經八十多歲了,指出了他父親墳墓的所在地。

異史氏說:“一文錢不輕易接受,正像不忘一飯之恩的韓信。賢德呀,七郎的母親!至於七郎,仇恨沒有全部洗雪,死後還能伸冤報仇,他是什麼神仙呢?假使荊軻能夠做到這一步,那就千古沒有遺恨了。如果真有七郎這樣的人,就可以補上天網上的漏洞。世道茫茫,隻可惜七郎這樣的英雄太少了。可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