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田七郎(2 / 3)

【譯文】

武承休,遼陽人。喜好交朋友,所交的朋友都是知名人士。夜裏夢見一個人告訴他說:“你結交的朋友遍及海內,都是一般泛泛的交往,隻有一個人能夠和你共患難,你為什麼反倒不認識呢?”武承休問道:“你說的是誰呀?”那個人說:“為什麼不結交田七郎呢?”他醒來以後,感到很奇怪。第二天早晨,見到朋友,就打聽田七郎。有朋友認識田七郎是東村一個打獵的。他不敢怠慢,緊忙來到田七郎家裏訪問,到了那裏就用馬鞭子敲門。不一會兒,出來一個人,大約二十多歲,虎目蜂腰,戴一頂油膩膩的帽子,紮一條黑布圍裙,圍裙上補著許多白補丁。出門就抱拳拱手到額頭,作了一個深深的揖,詢問客人是從哪裏來的。武承休說了自己的姓名;並借口路上感到身體不舒服,要借一間房子歇一會兒。又打聽田七郎住在什麼地方,那個人回答說:“我就是。”說完,就把武承休請進院裏。武承休看見院裏隻有幾間破房,東倒西歪的,用帶杈的木頭支撐著牆壁。進了一個小屋子,看見抱簷柱子上掛滿了虎皮和狼皮,再沒有凳子和臥床可坐。七郎就在地下鋪了一張虎皮。他坐在虎皮上和七郎嘮嗑。聽七郎的言詞很樸素,他心裏很高興,就送給七郎一些金錢,作為他的生活用度。七郎不接受。他堅決要送給,七郎就接過來,拿進去稟告母親。不一會兒又拿出來還給他,堅決推辭,分文不取。他再三再四的非要送給不可,七郎的母親老態鍾的來到跟前,聲色俱厲地說:“老身隻有這麼一個兒子,不想叫他出去侍奉貴客!”武承休很慚愧地退了出來。在回家的路上,他想來想去,也不理解老太太的意思。

他的隨從人員,剛才在房後聽到了七郎母親的一番話,就把那番話告訴了武承休。起先,七郎拿著金錢稟告母親,母親說:“我剛才看了一眼武公子,他臉上有倒黴的紋路,一定要遭受奇災大禍。聽她說:承受別人的友情,就要分擔別的人憂慮;接受別人的恩惠,人家有了急難,就得見義勇為。富人可以用錢財報答恩情,窮人隻能用義氣報答恩德。無緣無故的得到很多錢,是不祥之兆,你恐怕要用性命去報答人家的恩情了。”他聽完這一番言論,深深的讚歎七郎的母親是個賢惠的老人;因此也就更加愛慕七郎了。第二天,他設宴招請田七郎,七郎辭謝不肯來。他就來到七郎的家裏,坐著不走,硬是要酒喝。七郎親自給他斟酒,擺上鹿肉幹,對他極為盡情盡禮。過了一天,他設宴酬謝田七郎,七郎才來了。兩個人親切交談,喝得很暢快。他送給七郎一些錢,七郎當即退掉,還是不接受。他借口買幾張虎皮,七郎這才收下了。可是回去看看儲存的虎皮,不值那麼些錢,七郎就想再打一隻虎,然後再去獻給他。但是進山三天,什麼也沒打到。正好趕上妻子病了,就守著妻子煎湯喂藥,沒有工夫進山打虎。過了十天,妻子很快就死了。為了安葬妻子,他把收到的虎皮錢用掉了一些。武承休聽到噩耗,親自趕來吊唁送葬,還贈送了很優厚的喪禮。安葬以後,七郎就背著弓箭,進了深山老林,急欲打到一隻老虎,以報答武承休;但是一直沒有打到。武承體聽到這個情況,就勸七郎不要著急。急切地盼望七郎到他家來看望一次;七郎始終因為背著他的債務,心裏很遺憾,老是不肯來。他就向七郎索取從前儲藏著的虎皮,以便叫他趕快來一趟。七郎查看過去的虎皮,都被蠹蟲咬壞了,虎毛已經全部脫落,心裏很懊喪。他知道這個情況後,趕緊跑到七郎家裏,盡情地安慰七郎。又看了看脫了毛的虎皮,說:“這個也很好。我要購買的虎皮,本來是不要毛的。”就把脫毛的虎皮卷巴卷巴拿出了大門,並且約請七郎一起去。七郎不肯答應!他才自己回去了。

七郎想,這些脫毛的虎皮終究不能報答他的恩情,又背著幹糧進了深山。經曆了幾天幾夜,到底打到一隻老虎,就把整隻虎送給了武承休。武承休很高興,置辦酒宴,請七郎在家裏住三天。七郎一再告辭,他就鎖上大門,使七郎無法出去。他的賓客們看見七郎穿著儉樸而又敝陋,就在背後議論武承休亂交朋友。但是武承休接待田七郎,和接待別的客人完全不一樣。他要給七郎換新衣服,七郎不接受;他乘著七郎睡覺的時候偷偷給換上,七郎迫不得已才接受了。回家以後,七郎的兒子奉奶奶的命令,又把新衣送了回去,並要討回七郎的破衣服。武承休笑笑說:“回去告訴姥姥,破衣服已被拆做鞋襯了。”從這以後,七郎就天天給他送兔送鹿;他招呼七郎,七郎就再也不去了。一天,他到七郎家,正趕上七郎打獵沒回來。老太太迎出來,關著一扇門,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堵在門上說:“再也不要招引我的兒子了,你心裏決沒有好意!”武承休向她施禮道歉,很慚愧地退了出來。大約過了半年,家人忽然向他報告說:“七郎為了爭奪一隻獵取的豹子,打死了人命,被抓到官府裏去了。”武承休大吃一驚,急忙跑去看望,七郎已經戴著手銬腳鐐押在監獄裏。七郎看見武承休,默默無言,隻是說:“從此以後,請你撫恤我的老母吧。”武承休心情悲痛地出了監獄,急忙用很多金錢去賄賂縣官;又用百金賄賂七郎的仇人。過了一個多月,相安無事,就把七郎放回來了。七郎的母親很感慨地說:“你的身體發膚受恩於武公子,不是受之於父母,不需要我來愛惜了。但願武公子無災無禍的活到一百歲,就是我兒的幸福。”七郎要去感謝武承體,母親說:“去就去吧,見了武公子不要感謝他。小的恩惠能感謝,大恩大德是不能感謝的。”七郎見了武承休;武承休溫言暖語地安慰他,他隻是唯唯諾諾的應答著。家人都責備他對待恩人不親切;武承休卻喜歡他老實厚道,更用厚禮款待他。從此他就經常在武承休家裏,一住就是好幾天。送給他東西就接受,不再推辭,也不說報答。

一天,趕上武承休過生日,客人和客人的隨從人員很多,晚上家裏住得滿滿的,武承休就和七郎一起睡在一個很小的房子裏,三個仆人就在床下鋪著亂草當床鋪。二更快要結束的時候,三個仆人都睡著了,他們兩人還在沒完沒了的聊天。七郎的佩刀掛在牆壁上,忽然自己從刀鞘裏躥出好幾寸長,錚錚作響,光閃如電。武承休驚訝地爬起來。七郎也爬了起來,問道:“睡在床下的都是什麼人?”武承休回答說:“都是仆人。”七郎說:“這三個中一定有壞人。”武承休向他詢問原因,他說:“這把佩刀是從外國買來的,殺人不沾一線血絲。到現在已經佩帶三輩子了。砍下的人頭,數以千計,還像新從磨刀石上磨過的一樣。它見到壞的人就錚錚作響,自己從刀鞘裏躥出來,眼下該是離殺人的日子不遠了。公子應該接近君子,遠離小人,也許還有幸免的希望。”武承休點了點頭。七郎心裏始終不愉快,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武承休說:“災難和吉祥,都是命裏注定的,何必過於憂慮呢?”七郎說:“我別的沒有什麼害怕的,隻是因為還有個年老的母親活在世上。”武承休說:“你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呢?”七郎說:“沒有壞人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