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郎打聽喬生是什麼人,連城詳詳細細地給她講了一遍。白衣女郎聽了,好像特別悲痛,連城告訴喬生說:“這個女郎和我同姓,小名叫賓娘,是長沙史太守的女兒。我們是一路同來的,所以互相很憐愛。”喬生看看那個女郎,神情意態,令人很同情。剛要盤問女郎的情況,顧生已經回來了,向他賀喜說:“我給你辦妥了,就讓小娘子跟你還魂,好嗎?”兩個人都很高興。
正要告別,賓娘痛哭流涕地說:“姐姐走了,我回哪裏去呢?請你憐憫我,救救我,我情願給姐姐做個侍女。”連城也很悲痛,但又沒有辦法可想,就轉身和喬生商量。喬生又向顧生哀求。顧生感到很為難,嚴辭拒絕,說他無能為力。喬生堅決、強烈地向他哀求。他才說:“讓我試著辦辦看。”顧生去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返回來了,搖著手說:“怎麼樣,我實在是萬分不能為你效力了!”賓娘聽了,宛轉啼哭,隻是依在連城的胳膊肘上,怕她馬上就走。悲痛也沒有辦法,隻能默默相對;看她那副悲愁的顏色,哀傷的麵容,真是令人柔腸酸痛。顧生很激動地說:“請把賓娘帶走吧。倘有什麼罪過,小生豁出身子領受!”賓娘這才高興了,就跟著喬生出了官署。
喬生憂慮她道遠沒有伴侶。賓娘說:“我跟你回去,不願回家了。”喬生說:“你太傻了。你不回家,怎能複活呢?我將來到湖南的時候,你不走開躲起來,那就萬幸了。”恰巧有兩個老太太拿著勾牒去長沙抓人,喬生把賓娘交付給了她們,就灑淚告別了。
半路上,連城腳步艱難,走得很慢,每走一裏多地就要休息一次;休息了十幾次,才看見家門。連城說:“重生以後,害怕還有反複。請你把我的屍體要來,我在你家複活,姓王的就該沒有悔恨了。”喬生認為說得很對。他們一起回到喬生家,連城心裏擔驚受怕,憂慮重重,似乎腳步也邁不動了,喬生就停下來等她。連城說:“我來到這裏,四肢癱軟,心神不安,好像沒有主心骨似的。害怕達不到自己的心願,還應該仔細想想辦法;不然的話,重生以後怎能自由呢?”兩個人就互相攙扶著,進了喬家的廂房。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連城笑著說:“你憎恨我嗎?”喬生吃驚地問她說這話的原因。她臉頰緋紅,羞答答地說:“我害怕咱們的婚事辦不妥,又辜負你了。請讓我先用鬼魂的身份報答你的恩情。”喬生很高興,兩個人就歡戀到了極點。完了之後就在屋裏走來走去的,不敢馬上活過來,在廂房裏寄居了三天。連城說:“有句俗語說,‘醜媳婦終須見公婆’。這樣相親相愛,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就催促喬生進去。喬生剛走進靈堂,就豁然醒了過來。家人很驚訝,就給他一些湯水喝。他就派人請來史孝廉,請求得到連城的屍體,說他能叫連城活過來。史孝廉很高興,聽從了他的意見。剛把連城的屍體抬進屋裏,低頭一看,已經複活了。她告訴父親說:“女兒已經委身給喬郎了,再沒有回去的道理。假如還有變動,隻是仍然一死罷了!”史孝廉回到家裏,打發一個丫鬟前去服侍她。
王化成聽到消息,就寫了呈子告狀。縣官受到賄賂,就把連城判歸王化成。喬生氣憤得要死,也無可奈何。連城到了王家,氣憤得不吃不喝,隻求快一點死掉。屋裏沒有人,她就把帶子懸在梁柁上。過了一天,越發疲憊不堪,奄奄一息,幾乎就要咽氣了。王化成害怕了,趕緊把她送回史家。史孝廉又抬送給喬生。王化成知道了,也沒有辦法,於是就安定了。
連城病愈以後,時常想念賓娘,想要打發人去探望,因為路途遙遠,去一趟很困難。一天,家人進來說:“門外來了一些車馬。”夫妻二人出去一看,隻見賓娘已經來到院心了。相見之後,悲喜交集。史太守親自護送女兒,喬生將他請進屋裏。太守說:“小女兒依賴你複活了,發誓不嫁別人,我今天聽從她的意誌。”喬生就用參拜嶽父的禮節拜謝太守。史孝廉也來了,敘為要好的宗親。喬生名叫年,字大年。
異史氏說:“一笑的知已,就許下了終身,世人也許議論他們太傻;那麼那些忠於田橫的五百人,豈不都是大傻瓜。由此可知,仰慕一個人多麼貴重,所以聖賢豪傑在感情上和女子凝結在一起,自己也是不能休止的。但是在遼闊的四海之內,竟使一個具有錦繡前程的才子,隻是一心向往美人的一笑。也是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