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白於玉(3 / 3)

童子忽然跑進來說:“仙凡不同路,你應該馬上回去。”美人急忙起來,逃遁了。吳青庵打聽主人在哪裏,童子說:“主人起早去等候朝見玉皇大帝,走的時候囑咐我送你回去。”他心裏很不痛快地跟著童子,又去尋找來時的道路。快到天門的時候,回頭看看童子,不知什麼時候童子已經走了。老虎突然咆哮著跳起來,他嚇得望影而逃。看看下邊沒有底,收不住奔跑的兩隻腳,就從高空掉下來。大吃一驚,醒過了來,看見朝陽已經染紅了東方的天空。剛要抖落抖落衣服,有個細膩的東西掉在褥子上,低頭一看,是金鐲子。心裏更加驚異。從此以後,他從前那個求取功名的念頭,便心灰意冷,常想效仿炎帝女兒追尋赤鬆子的故事,也去遊曆天下,以便得道成仙,隻是憂慮還沒有傳宗的後代。過了十幾個月,他白天正在酣睡,夢見穿紫衣的美人從外邊走進來,懷裏抱著一個嬰兒說:“這是你的骨肉。天上難以收留這個東西,所以抱來送給你。”她讓孩子睡在床上,拉過衣服給他蓋上,就匆匆忙忙地要往回走。吳青庵拉住她,硬要和她合歡,她說:“前一次是新婚,這一次是永別,百年的夫婦,到此就結束了。你如果有誌氣,也許還有見麵的日期。”

他醒過來以後,看見嬰兒睡在褥子上,就抱去告訴母親。母親很高興,雇個奶媽子給孩子哺乳,起名叫夢仙。他於是就打發人去告訴太史,說他自己將要出家隱居,叫太史給女兒另選一個好丈夫。太史不答應。他堅定不移地要求辭婚。太史告訴了女兒,女兒說:“遠近沒有人不知我已許給了吳郎的,現在要我改嫁,除非是換了一個太陽。”太史就把這個決心告訴了吳青庵。吳青庵說:“我不但沒有求取功名的誌趣,而且對夫妻的歡樂也絕情了。我之所以沒有馬上出家隱居,隻是因為還有老母健在。”太史又用這番話和女兒商量。女兒說:“吳郎貧窮,我甘願跟他吃糠咽菜;吳郎出家,我侍奉他的母親;堅決不嫁別人。”派人來回說了三四趟,始終商量不妥,太史就選擇一個吉日良辰,準備好車馬嫁妝,就把女兒嫁到吳家。吳青庵感激她賢惠,敬愛備至。她服侍婆母,委曲自己的心願,順從婆母的意誌,勝過貧家女子。

過了二年,婆母去世了,她變賣嫁妝,置辦葬具,沒有不盡禮的地方。吳青庵說:“得到你這樣一個妻子,我還有什麼憂愁呢!隻想一個人得道,拔宅升天。我就要到遠方去隱居,家裏的一切事情都托付給你了。”她態度坦然,毫不挽留,吳青庵就出家走了。她對外料理生活大計,對內訓育孤兒,井井有條,事事有法。

夢仙逐漸長大成人,聰明絕頂。十四歲時,以神童的文筆,考中了舉人;十五歲考中進士,進了翰林院。皇帝的每一次封賞,他不知道母親的姓名,隻封葛母一人而已。每逢霜華露冷的深秋,他就詢問父親在什麼地方,葛母都告訴了他。他就想拋棄官職,前去尋找父親。葛母說:“你父親出家學道,現在已經有十幾年了,想必早已成仙而去,你到什麼地方尋找呢?”

後來,夢仙奉旨祭祀南嶽衡山,半路上遇見一夥強盜。正在危急的時候,有一個道士,揮劍殺了進來,強盜全都敗逃了,才解除了圍困。他對道士感恩載德,贈送道士金錢,道士不接受。道士掏出一封書信,交給他說:“我有一個老朋友,和大人是同鄉,請你轉致我的問候。”他問道士:“你的老朋友叫什麼名字?”道士回答說:“叫王林。”他回憶村子裏沒有這個名字。道士說:“鄉野中的貧賤人物,貴官自然不認識罷了。”臨走的時候,又拿出一支金鐲子說:“這是閨閣中的東西,道人揀到它,沒有什麼用處,就送給你作為捎書的報酬吧。”他接到手裏一看,鐲子上鑲嵌的珠寶,雕刻的花紋都很精細。揣回去交給夫人。夫人很喜愛,叫良工巧匠照著式樣配造一支,始終趕不上那一支精巧。問遍村裏所有的人,沒有王林這個人。私下打開那封書信,隻見上麵寫著:“三年夫妻拆散兩地;埋葬母親,訓育兒子,全靠賢卿。設有別的可以報答你,奉獻一丸藥;剖開吃下去,可以成仙。”後邊寫著:“琳娘夫人妝次”。讀完了,也不知寫給誰的,就拿去告訴葛母。葛母拿到書信,流著眼淚說:“這是你父親的家書。琳,是我的名字。”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王林”是拆字謎。他悔恨不已。又把金鐲子送給葛母看看。葛母說:“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老子在家的時候,曾經給我看過。”再看看那個藥丸,像豆粒那麼大。他高興地說:“我父親是神仙,吃了這丸藥,一定能夠長生不老。”

葛母沒有馬上吃下去,接過來就珍藏起來。恰巧葛太史來看望外甥,葛母讀了吳青庵的家書,就獻上那一丸丹藥,給父親祝壽。太史剖開藥丸,和女兒分著吃了。頃刻之間,精神煥發。太史當時已經七十來歲了,極其老邁龍鍾;忽然覺得筋力好像要從皮膚裏脹出來似的,就棄了車子,步行往回走,走得矯健而又迅速,家人氣喘籲籲地才能攆上他。

過了一年,京城遭到一場火災,大火燒了一天也沒有熄滅。晚上不敢睡覺,都集中在院子裏。看見雜亂的火勢,蔓延到鄰舍了。一家人急得走來走去,不知有什麼救火的辦法。突然,夫人手腕上的金鐲子,錚的一聲,離開腕子飛了出去。抬頭一看,有幾畝那麼大小;團團覆蓋在房子上空,形狀如同殘了一角的月亮;鐲口落在東南角上,看得清清楚楚。大家大吃一驚。頃刻之間,大火從西麵燒過來,燒到欄杆跟前,就斜著繞過去,燒向東方。等到火勢離遠了,他以為金鐲子已經丟失,再不能回來了;忽然看見紅光剛一收斂,錚的一聲,金鐲子就落在腳下了。

京城裏大火蔓延,燒毀民房好幾萬間,前後左右,統統化為灰燼,唯獨吳家的房子安然無恙。隻有東南角上的一間小樓,燒得片瓦無存,就是鐲口漏蓋的地方。葛母五十多歲了,有人見過她,還像二十左右歲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