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遵化署狐(1 / 1)

諸城邱公為遵化道。署中故多狐。最後一樓,綏綏者族而居之,以為家。時出殃人,遣之益熾。官此者惟設牲禱之,無敢迕。邱公蒞任,聞,怒之。狐亦畏公剛烈,化一嫗告家人曰:“幸白大人:忽相仇。容我三日,將攜細小避去。”公聞,亦默不言。次日,閱兵已,戒勿散,使盡扛諸營巨炮驟入,環樓千座並發;數仞之樓,頃刻摧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但見濃塵毒霧之中,有白氣一縷,冒煙衝空而去。眾望之曰:“逃一狐矣。”而署中自此平安。後二年,公遣幹仆齎銀如幹數赴都,將謀遷擢。事未就,姑窖藏於班役之家。忽有一叟詣闕聲屈,言妻子橫被殺戮;又訐公克削軍糧,夤緣當路,現頓某家,可以驗證。奉旨押驗。至班役家,冥搜不得。叟惟以一足點地。悟其意,發之,果得金;金上鐫有“某郡解”字。已而覓叟,則失所在。執鄉裏姓名以求其人,竟亦無之。公由此罹難。乃知叟即逃狐也。

異史氏曰:“狐之祟人,可誅甚矣。然服而舍之,亦以全吾仁。公可雲疾之已甚者矣。抑使關西為此,豈百狐所能仇哉!”

【譯文】

諸城縣的邱公,在遵化當道台。他的官署裏,從前有很多狐狸。最後的一座樓房,互相追隨的狐狸,全族住在樓裏,把那裏當成它們的家。時常出來作祟,越攆勢力越旺。在這裏做官的,隻能殺豬宰羊,向它們祈禱,沒有人膽敢觸犯它們。邱公到任以後,聽到這個情況,很惱火。狐狸也害怕邱公剛強猛烈的性格,就變成一個老太太,告訴家人說:“希望你稟告邱公大人;不要仇恨我們。容我三天的期限,我將攜帶全家躲避出去。”邱公聽了,默默不語。第二天,在校場閱完兵,告誡不要解散,叫他們全部扛起各營的大炮,突然闖進來,環繞後樓,千炮齊發;幾丈高的樓房,頃刻毀成平地,皮肉毛血,下雨似的從半天空中落下來。隻見在濃塵毒霧之中,有一縷白氣,冒煙突火,淩空而起,向遠處飛去。大家望著它說:“一隻狐狸逃走了。”官署從此就平安無事了。二年以後,邱公打發一個幹練的仆人,攜帶若幹送禮銀子前往北京,要去謀求升官。事情沒有辦成,暫時窖藏在班役家裏。忽然有一個老頭兒,到皇宮裏喊冤叫屈,說他妻子兒女橫遭殺害;又揭發邱公克扣軍糧,巴結當權的,現在把銀子藏在某人家裏,可以驗證。奉旨押著邱公和老頭兒前去驗證。到了班役家裏,搜盡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搜出來。老頭兒隻用一隻腳尖點著地下。錦衣衛明白了他的意思,挖開地窖,果然搜出了銀子;銀錠上鑿著“某郡解”的文字。搜完了再找那個老頭兒,老頭兒不知哪裏去了。到鄉下指名道姓尋求那個老頭兒,竟然沒有那麼一個人。邱公因此遭了大難。這才知道老頭兒就是那隻逃走的狐狸。

異史氏說:“狐狸能迷惑人,很可以殺掉。但是它已順服了,饒了它的性命,也可以保全我們的仁德。邱公可以說是一個暴躁之人。假使為將的都有這樣的仁德,就是一百隻狐狸,又怎能相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