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你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滴翠看著幾乎奄奄一息的苑澤卉,心中的怒火如烈焰燃燒,憤激之詞一字一句地從嘴裏冒出來,“如果夫人還在世,他們怎麼會這樣對待小姐,寧氏又怎麼會如此囂張?夫人才是老爺的正室妻子,小姐您才是豐寧山莊的明珠啊!”
想到逝去的母親,苑澤卉忍不住心中一痛,緊緊地咬住了貝齒,強迫自己止住了哽咽。
“小姐若是不怕,倒不如……”滴翠欲言又止。
苑澤卉緩緩地合上眼睛:“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滴翠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奴婢覺得,小姐從今天開始,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樣逆來順受了!既然當初趙無極對小姐有意,就算他今日娶了別的人,心中未必沒有您的位置,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和他入洞房的人是誰。如果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小姐或許還有翻盤的機會,把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都追討回來。”
苑澤卉麵色蒼白地躺倒在榻上,依舊軟得如同一團絲綿,眼睛裏卻有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光影。
入夜時分,豐寧山莊附近距離官道最近的那片小樹林裏,有一個黑色身影正被一群人團團圍困。
展淩白手握一支玉簫,安穩地站立著,像是似乎根本沒有看到把他圍在中央的那十二個紅衣蒙麵人。他並不去看周圍,目光仍落在手中緊握的玉簫之上,簫管處隱約有些許斑駁雜色,像是沾染了誰的淚水,猶如湘妃淚竹形狀。
“你已入我們的絕殺陣,不必作困獸之鬥,不如束手就擒,還能落個全屍。”一個紅衣人泠然開口。
“就憑你們?”展淩白一聲冷笑,道:“你們追殺我至少已有三個月之久,若能勝我,何須等到現在?”
這些日子以來,這群人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蹤著他,隔山差五就會圍攻他一次,他們之間有過數十次交手,但是並沒有分出高下。
“今日之陣,是我們特地為你而設,你必死無疑。”那紅衣人態度依然很淡定。
“我哪天死都沒有關係,但我不想是今日,所以我不會讓你們如願。”展淩白冷冷地說道:“你們如果要用這個陣法殺我,明日再見。”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用自己血色衝染了她的喜氣。
“我們為何要信你?若是明日你不來,又當如何?”那紅衣人啞了嗓子問,雖然是詰問,氣焰卻明顯低了下去。
“我從不失信於人。”他低頭用手指輕彈了一下玉簫,眼裏散發出詭異的戾氣,“你們若是不信,我可以用別的方法來證明。”
那紅衣人明顯遲疑了片刻,隨後點頭道:“好。我們信你一次,明日清晨卯時之前,我們在此地做一個了斷,不是你死,便是我們亡!”
他說完這句話,十二道紅色身影同時騰空躍起,展翅一般消失在樹林中,片刻之間就已影跡全無。
展淩白獨自一人站立在樹林中,將玉簫緩緩湊近唇邊,吹著一種淡淡而悠遠的曲調。
黎明前的黑暗,常常是整個夜裏最黑的時候,它是黑夜的極致,預示著黑夜將走到盡頭,也是黎明的前兆。
苑澤卉幾乎一夜未眠。
將近四更時分,一直陪伴著她、開導著她的滴翠終於熬不住,伏在床頭睡著了。
苑澤卉將她的身子放在床榻上,替她蓋好錦被,一個人從小院內走出來,在濃濃夜色裏,她沿著當日花朝節所走過的路,如同朝聖一般,向著與趙無極初會的那個山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在那裏,有她最美好的回憶,一個溫暖的懷抱和一雙看她的晶亮的眼睛。
生已無可戀,連最後一縷希望都破滅了,她還苟活在這世間幹什麼?倒不如尋個山崖自盡,也好與泉下的生母團聚。
夜色深沉,苑澤卉走到後山下的那一片小樹林內,走過這片樹林,就是那日紙鳶飛去的山崖。
她想起昔日的情景,心中更加痛楚,停下腳步在一株樹旁坐下,屈起了膝蓋,抱住了雙膝,頭埋在了膝與胸之間,頹然地發出了悲傷的嗚咽。忽然之間聽見了一縷幽怨而淒涼的簫聲,她有些驚慌地回過頭時,卻發現身後多了一個人。
“苑……昭禾?”
他恍惚中看見了她的身影,還是那樣纖細,那樣嬌弱,忍不住叫了出來。
這個極冷的聲音穿透這清晨帶著涼薄寒意的霧氣,直逼苑澤卉的耳膜,嚇得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卻見對麵一米左右處,站立著一個執劍的黑衣男子。他的袍服墨黑,一塵不染,連霧氣都不敢粘貼上去,好像生怕被那人散出的冰冷氣息凍傷,順著他的身形遠遠地避著。
他看起來不像一個人,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
他的背脊挺直,好像比這樹林裏的任何一棵樹都要挺秀,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他的頭發比身上的衣服還要黑,隨著晨風飛揚,淩翹中帶著淡淡不易察覺的憂傷。被晨風吹起的袍服的衣角處繡著金色絲邊,晨色中僅有的那麼一道霞光也被它硬襯出光芒萬道,有些晃人眼目。
苑澤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躲閃,叫道:“你……你不要過來!”
“你是誰?”他問了一句。
鮮少看到陌生人的苑澤卉,意識到那人是在和自己說話後,身體也禁不住想要往後去鑽,鑽進那棵蒼天大樹裏。
“你……你又是誰?”她顫抖著聲音問。
他依然那樣站立,手指緊握著玉簫,冷聲道:“你不用問我是誰。你先告訴我,你和苑昭禾是什麼關係?”
她們倆的背影真的很相似,連容貌都有三分相像,剛才他幾乎將她錯認成了苑昭禾。
“苑昭禾是我妹妹。”苑澤卉發覺此人並無傷害之意,心神稍定。
展淩白抬頭打量了她一眼,又很快地轉過頭去,說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快離開這裏。”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苑澤卉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樹林中驀然竄出了十幾道紅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