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來像一把錘子在我已經如玻璃一樣易碎的自信上又敲打了一遍。我感到同學們的目光裏充滿鄙夷和不屑,我還悲傷地想起,父親的駝背反映到文體委員臉上的表情一定是那種誇張的驚訝,我再也無法贏得她的好感了。我幾乎要崩潰了。
帶著隱私被曝光的羞辱和憤怒,我逃也似地離開教室。父親繼續佝僂著身子氣喘籲籲地追到宿舍。我對父親送來的雞蛋和提前備好的棉衣毫不理會。
“狗蛋,你咋了?”父親不解地問。
“咋啦?”我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地掉下來,“爹,缺什麼我放假會自己回家去拿,誰要你這樣——跑到教室裏,讓全班同學看我的笑話!”
那個中間的停頓是我在彎腰模仿父親的駝背。
父親臉上最初的驚喜被我的一番話凍結成一尊生硬的雕塑。這一瞬間,他的容貌在急劇地衰老。好一會兒,他才恢複了神誌似的,喃喃地說:“那,爹走了……”剛走兩步,又回頭,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10塊錢遞給我……目送父親的駝背漸漸遠去,我隱隱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父親果真從此不來學校找我了。放假回家,我和父親之間已找不到原先的親熱。父親在我的假期裏盡量給我改善夥食,我則利用點滴時間學習以寬慰父親望子成龍的苦心。我們誰都不提那次不愉快的見麵,可我們又分明能從對方身上觸景生情地想起那一幕。吃完飯,我做功課,父親就默默地坐到門口的槐樹下打鏨一輪巨大的石磨。這是他一生中銑得最大、鏨得最精、耗時最長的一次製作。在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中,父親的神情淒涼而悲壯。
父親“失業”了。整個初一,除了和父親的那點不愉快,書倒是讀得風調雨順,我很快就被編人初二“強化班”,與眾多的尖子生群雄逐鹿。“強化班”的征訂資料多起來,學習時間多起來,夥食標準高起來……這些直接導致了父親的日子難起來。而沉默寡言的父親依然在每個月末登上槐樹下那輪石磨,用最急切的目光把我盼回來,再用最不舍的目光把我送走。一次次地從父親手裏接過略多於我生活所需的鈔票,我總是不相信我們貧窮的家底還有如此巨大的彈性。最令我疑惑的是父親的雙手和臉上常常可見銳器劃傷的痕跡。父親說,人老了,風一吹皮膚就開裂,沒事的。
大約是六月的一天,學校例外放了三天假。我像往常一樣乘車回到鎮上,再準備徒步回到村裏。六月的陽光已躍躍欲試地賣弄它的炎熱。途經一片砂石廠,見幾條裝滿砂石的大船正停在離我不足10米的河岸邊,許多民工正用柳筐竹籮一趟趟將船上的砂石運送上岸,再由建築隊用拖拉機運走。
突然,我看見父親挑著一擔砂石從船艙裏探出身來,極其艱難地登上竹梯,然後踏上那條連接船舷和河岸的寬不足尺的木板,像一個雜技演員一樣,險象環生地緩緩前移。父親的駝背幾乎屈成了直角,上半身完全裸露在陽光下,黝黑的皮膚隨著扁擔的顫動在脊骨兩側左右牽扯。而那根扁擔對父親來說根本不能算挑,而是背,因為它不在肩上,而是橫跨在父親的背部。有人在背後急吼吼地喊:“羅鍋子,快點兒,你擋著我的道了!”如此悲壯的一幕像烙鐵一樣燒痛了我的眼睛。我認識到自己對父親的無理是多麼可恥。
一年後,我這個“強化班”的第一名在一片惋惜與不解中考進了中師。我隻想早一點工作以解脫父親的負擔。在師範裏,我一邊自學大學課程,一邊做家教。每每想起父親的駝背,我就有流淚的衝動。好在父親並沒有記恨我的意思,我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向他道個歉,父親一定會原諒我。
一晃就中師畢業了。人大了,臉皮反而薄起來。在無數欲說還羞的忸怩中,我被分到離家100多裏的一所中學教書去了。臨行時,我有些內疚地對父親說:“有空到我學校去走動走動。”父親竟表現出舊傷複發似的驚恐,連連搖頭:“不去,不去,太遠咧……”聽得我心裏酸酸的直打冷戰。
開學快一個月了,我忙得仍沒有頭緒。教兩個班的語文兼班主任,還要負責學校廣播站的工作,每天夜裏非11點不能就寢。一天晚上,我剛擰亮宿舍的台燈寫第四周的工作計劃,有人敲我的窗子。透過玻璃,我看見父親站在窗下,我在打開門鎖的刹那,父親機警地掃視了一下身後,然後閃身進屋並關緊了門。我一邊點煤爐弄飯給他吃,一邊整理床鋪給父親睡覺,還用書給自己做了一個臨時的枕頭。父親拉住我的手,說,別忙活,我來看看你,要是挺好,我就放心了,這就走……我幾乎有些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定定地看著父親,父親的頭發全白了,他的背更駝了,使他懷裏空間更為狹窄。但就是這樣狹窄的胸懷,卻能包容兒子的所有的任性無知。我說,爹,實在要走,明天再走。父親說,明天走,人多嘴雜的,不好……父親終於固執地消失在夜色中。他高高隆起的後背像一隻容器,倒給我的是樸實的父愛,盛回去的卻是令人心痛的誤解。
而現在,父親竟然去了,來不及接受我最悔痛的表達,坐在返鄉的汽車裏,我的心一陣又一陣地痛,猛烈衝擊著……
佚名
生命感悟
父愛中蘊藏著的是太陽的光澤,是山林的氣息。無須語言,甚至無須任何方式——父愛,從來都是默默生成,慢慢積澱,靜靜流淌……
隻要自己心中有愛,我們就可以去回報雙親的愛。隻要擁有一份感恩的心情,我們就可去享受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每一天。
上帝安排來的天使
認識易蓉時,這個36歲的女子已經在輪椅上度過了13年。
她是18歲那年得的漸進性風濕性關節炎,最初5年,還勉強能走,隻是不斷地打絆子,仿佛有惡作劇者時時伸出絆腳索,使她踉蹌欲跌,之後,症狀越來越重,每到夜深,每個骨節都有齧咬般的痛,蟲咬,蟻咬,蜂蜇般的痛,無法形容,無從逃避。她形容自己:“我被病痛煎迫,雖搖了100次白旗,仍不被寬恕,仍不許投降。”還說:“母親孕育了我,我孕育了死亡。”
我們要去訪問她,她寄來許多照片讓我們“有個心理準備”。奇怪,照片上的她完全不像病人,神定氣閑,雙手插於褲袋中,像度假的白領一族。她甚至還能倚牆而立——最美的一張照片,極像奧黛麗·赫本的一張經典劇照。她倚立在月亮門旁,穿藍印花布夾襖,藍色長褲,手窩在褲袋中,朝向鏡頭,滿足而蒼茫地笑著。到底哪一個是真實的她,坐在輪椅上的女人,還是倚門生閑情的女人?打電話過去問她,說,照片是五年前拍的,那時手指已經完全變形,四個指關節已經痛到幾乎要斷,所以所有的照片裏,手都自然而然地藏著。那天能站立,是個奇跡,現在情況更糟,肘與肩都受病魔掌控,自己想抬手梳個麻花辮也不能。
然而,她所有的照片上都梳個麻花辮,俏伶伶的獨辮襯著她的額頭,寬廣而憂鬱,眼神裏有孩子氣的憧憬。
不由追問:這麼多年,誰替你梳的頭?
母親、丈夫、前夫、母親、前夫現在的妻子。
每一個詞都是她的路,她的淚與笑,聽上去石破天驚。
易蓉新婚時丈夫不是不知道她的病,丈夫的家人堅決反對,都說這種病發展到最後是全身癱瘓,最終連呼吸也會衰竭下來。華佗扁鵲也回天乏術。比癌症還漫長磨人。就像把青蛙放進漸熱起來的水裏,你不知道水什麼時候會致命地燙起來,你無力跳出這鍋水,你甚至無法對命運說:“讓水快快燙起來,讓我結束這磨人的苦楚。”沒有回應,沒有回聲。
丈夫的母親曾聲淚俱下地問兒子:“你願做第二隻蛙?”
但是所有有血性有浪漫意念的人,一開始都篤信自己是第二隻蛙,易蓉的丈夫當年是這樣想的:兩個人的絕望尚可互相寬慰,也許尚能激發出苦中作樂的靈感;一個人的絕望,如漫漫黑夜,讓你如何度過?
他要做第二隻青蛙,替她梳頭,講笑話給她聽,讓她了無遺憾地離開人世。
但是,那鍋水終於滾燙起來了。終於,第二隻蛙再也不說什麼兩隻蛙的絕望比一隻蛙的絕望要光明些的話了,他還給她梳頭,但是她感到他手的麻木、絕望和沉重,更讀出了他心裏的淒苦與悲涼。
他是獨子,他的父母希望早日抱上孫兒,而她的存在,阻隔了這份並不算過分的希冀。她主動與他長談,讓他走。
兩人相對垂淚。她花半年時間說服他,他花半年時間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的承諾與良心,最後他說,那麼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離去後,會天天來幫你梳頭。
她含淚點頭。事後她說,盡管是她動員他走,但一旦成了他的決定,她連心頭都凍成冰塊。這許多年,她對他的依賴,比任何一名妻子對丈夫的依賴都要深。她曾經暗自發誓:隻要他的身、他的手還在她身邊,她願放他的心自由。他在外麵,可以喜歡任何一個他愛的女子,隻要他仍願意溫存地替她梳一次頭,她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咽下。
但是,他注定是要走。這錐心的痛讓她蛻了一層皮,她曾經為他不能按時來替她梳頭而吞下30片安定。在潛意識中,他們有約,他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撐,他怎麼可以失約不來。
那日,在醫院裏,重新回到刺眼的人間,她慟哭起來。
她忽然感覺到她發上的冰珠涼而顫栗——是母親的淚。白發老母告訴她真相:他沒來,是因為籌備他自己的婚禮。母親說:“所有的人都叫我瞞你,而我不想讓你生活在虛幻中,我要你麵對真相。替你梳頭的人總有的,現在有我,將來,上帝會安排天使來……”
母親的牛角梳拂過她的發,她的心抽搐了許久。那一刻的感覺,如醍醐灌頂:她醒了,知道自己不隻為他的愛而活。
她一變而為通達與樂觀。他打電話來,說請允許他們來看她。她笑,歡迎,不過飯要他們自己做。他的新妻來了,麵對她的病況,羞慚之情頓生。她覺出她的尷尬,寬慰她說:“你沒有欠我什麼,所以,不必感覺抱歉。你所能給予他的,我無力給予……”
他們與她,淡淡地交往著,不酸也不滯。直到易蓉的母親因心髒病突發住院,他與易蓉僅有親友去跑醫院,他的新妻打電話過來,隻有一句話:“易蓉,我想來幫你梳頭……”
他的新妻特意梳了獨辮子,露出與易蓉孿生姐妹般的寬闊額頭。她帶了三把牛角梳來,像一個手藝嫻熟的美發師,扶易蓉坐上輪椅,替她編麻花辮,盤起,對著鏡子在她的鬢發上插幾朵野蘭花……就在她扶著輪椅背與她一同對鏡而望時,淚水迅速模糊了易蓉的眼。
她們和解了。因為前後愛上同一個男人的心結已經打開。
易蓉記起母親的預言:上帝會安排天使來,但是,天使的翅膀就在你自己心裏。母親真是一個先知。
佚名
生命感悟
當你在飄著雪花的夜晚,順著黑暗的樓道,摸索著爬上樓梯,離家門還差五六階的時候,門忽然開了,一道光柱接引你走進家門;當你在流火的七月汗流夾背地回到家,有人為你端來一碗冰鎮綠豆湯,有淡淡的桂花香味;無論你貧寒還是富貴,是成功還是失敗,會有人堅定地陪著你一起走,不因為你貧寒而輕侮你,不因為你富貴而迎合你,在你得意的時候打擊你,在你失落的時候讚美你;那麼,你還會在意歲月留在她身上的印記,還會在意她外在美的流逝嗎?
愛情的氣質
她和他走在一起讓人們能夠想到的隻能是“郎才女貌”,人們並不看好他們的愛情。原因很簡單,她出身於一個世代書香之家,他卻是一個窮教書匠,這對於戰亂的炮火尚不能炸毀門第觀念的年代,無異於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天塹。還好,她的父親總算開明,隻堅持一點:他要用一場氣派的婚禮體麵地迎娶她。
為了能夠早一些成為他的新娘,他們訂婚後,她決定去東北大城市工作,期待哪一天和他同心協力,賺取父親要求的體麵氣派的婚禮。揮別洞庭湖的溫婉輕唱,她坐船出沅水,過洞庭湖,順長江而下。這一別可能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滿眼滿心是淚,淚花中是他在碼頭上追逐相送的嘶喊:“我等你消息!”她一遍遍在心裏回應著:“等著我,等著我……”
行到泰山腳下,因戰事與時局發生變化,她再也無法前行。進退兩難中,她隻好在朋友的幫助下,留在當地一所學校開始教書。本想等她到東北有了穩妥工作再追隨而至的他,聽到這個消息隻好放棄了北上的計劃,等待時機。山水相隔,兩人頻頻鴻雁傳書,以慰相思之情。
兩年後,隨著人民解放事業的炮火,他投筆從戎,下瀟湘,渡漓江,到廣西。最初,倆人還有聯係,但他居無定所的軍旅生涯加上她幾經轉換工作,兩人終於失去了聯係。在共和國成立初期的肅反運動中,他因為多種說不清的“曆史問題”被定性為“曆史反革命”,被發配到一家工廠管理倉庫。她一封封地給他寫信,但信都被一封封地標注上“查無此人”而打回。
“蝶去鶯飛無處問,隔水離樓,望斷雙魚信”。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但她堅信他不會背負於她,堅信他不會殞命戰火,堅信他在等待著她。歲月在一點點蠶食著她的青春,她卻依然形單影隻。麵對牽線搭橋的好心人以及一個又一個的追求者,她淡然又堅定:“‘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對於我的劉郎,我就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墳’。”
16年後,在北方苦尋無果的她,南歸尋夫。
因為沒有了工作,回到家鄉後,她隻能靠給人打零工或撿破爛維持生計,但這並沒能阻擋她尋找他的腳步,無奈仍舊沒有他的絲毫音信。“文化大革命”的風潮中,她被放到一個偏遠的山區務農,而他也被遣送回老家一個小村。近在咫尺,卻無音信相通。風潮讓他們再無力尋找彼此,但牽掛與思念絲毫沒有在他們心中褪色。
“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
曆史的車輪輾過泥沙枯草,她恢複了清白,他也得到了平反。他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對方。尋找、尋找……蒼蒼歲月,茫茫人海,不知道對方是生是死,但堅信對方隻要活著就一定在等待著自己。終於,在分別了40年後,他們在家鄉的小城得逢。四目相對,淚眼模糊。隔著40年的分別與流變,他未娶,她未嫁。
隔著40年的思念和等待,74歲的他和66歲的她終於手挽著手走進了婚禮的殿堂。婚禮儀式上,他對她鄭重地許諾:“我至少還要陪伴你十年!”
她叫餘琦,是當代著名作家丁玲的親侄女,他叫劉自平。餘琦在和劉自平共同生活了19年後於2005年病逝。2006年,有記者問已經94歲的劉自平怎樣評價他這一生。是呀,經曆了那麼多的磨難坎坷,經曆了那麼久的尋找等待,相守卻如此短暫,他是不是會感覺到不滿,是不是會感覺到憂傷?
“我這一生是幸福的、滿足的。”劉自平說著,滿臉的明媚光鮮,滿眼的神采奕奕。
刹那間,有一種感動穿透心靈:是老人那愛情的氣質。在這愛情氣質下,喧囂與浮躁在紅塵中漸漸散去,世界清明而純淨。
一個人的美麗恒久不是依靠容貌,而是取決氣質。容貌是先天而來的,氣質卻是後天鍛造的。
佚名
生命感悟
愛情的氣質是一種對愛至真至純,相信愛至美至善的情懷,在風雨的打磨和歲月的浸潤中,漸漸浸透到骨血裏,形成一種生命的氣息,不為沉浮上下,不為得失深淺,不為離聚明暗,總能夠光彩熠熠,恒久永遠。
當你心疼一個人的時候,愛就在你的心裏。愛,使你時時記掛著心上人的冷暖和饑飽,惦念著心上人的行止和需要,是一種難以舍棄無私之愛。
前半生後半世
25歲之前,我一直認為我是媽媽抱來的孩子,我的性格不像她,也不像爸爸。熟識的親戚朋友有時無心地講出來,我都要在心裏思量許久。我究竟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小孩?如果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又在哪兒呢?
想起小時候一起玩過的表姐,被大姨媽要來就遠去朝鮮,再回國,她已曼妙待嫁,偶爾和我獨處一室,常常不發一言,一個人望著壓在玻璃板下的一張小小的黑白照,一個素靜如花的女子輕柔地笑著。在她指尖的反複摩挲中,淚就落下來,從一顆,兩顆,到模糊一張臉……全然不顧年少的我吃驚一旁。
我後來悄悄地問過外婆,外婆說那是表姐的親媽媽。親媽媽?看來親媽媽和後媽媽一定不同,不然大姨媽疼表姐二十幾年,她怎麼還對自己的身世耿耿難忘。
從那時起,我一片心思幾乎全用到探究自己真實出身上。虛虛實實地裝出城府,問我媽媽我是不是抱來的,怎麼我記憶裏,您好像是從一個女人的手裏把我接過來的。
她笑了,而從那種笑中看不出答案。我不甘心,開始細細地講,逼著她聽,講的是我對這件事愈來愈多的杜撰。我想講得多了,她也許受不了這種溫柔的“折磨”,告訴我真相。我發誓,一定不要長到表姐待嫁的年齡,遺憾地淚流滿麵。
沒有答案,就不好意思眼對著鼻子一問再問。隻是存了惶惑的心,像寄存的菌,日久年深,事實的佐證,隻會加劇擴散成一團團更大的懷疑。
8歲,我偷家裏的錢買糯米糖分給班裏的同學吃,被發現後,爸爸狠狠地打我,她在一邊幫腔,叫爸爸使勁兒打。打到後來,我才撕裂嗓子般地哭出來。一張沙發,我坐在這頭哭,她坐在另一頭哭。我發狠地想,總有一天我要狠狠地報複她,離開這個心似毒蠍的女人。
10歲,我向她要錢買一種新上市的練習簿,不想她無意拉開抽屜,看到我藏在裏麵的十餘本用了一半的練習簿,即刻聲高八度,無回旋餘地地告誡我,不用完舊本子休想買新的!我成了班裏唯一一個趕不上“潮流”的女生,嘲笑聲聲入耳,自尊心備受打擊。
13歲,我數學考不及格,回到家,她喜洋洋地幫我試新買的裙子,我膽戰心驚地告訴她成績,她一記耳光揮在我臉上,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我脫下裙子,跑進自己的房間。她在門外,不停的責罵聲傳來。我真想找一團棉花堵住她的嘴。最後棉花找出來了,我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16歲,我發現了她情感的軟肋,我隻需在她發泄不滿的時候,故意說,在我心裏,我覺得我爸最疼我。別人嘛,我也無所謂。她潰不成軍,傷感地走開,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意。
17歲,有男同學打電話找我,她坐在客廳看電視,沒有走開的意思。放下電話,她問我男同學是誰,得不到答案,第二天,她去和我的班主任交流。自此,再沒有男同學的電話打到家裏來。我和她持續冷戰。
18歲,我考上大學。學校在異地,離開她是我最大的夙願。
我爸爸送我去異地的大學,她在家裏包餃子,說好了不去送我。火車進站,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隱隱跑來的身影,像她,一個車窗一個車窗地找過來,看到我,她忽然哭了,手撫在車窗上,像要摸我的臉。我心一顫,火車開動,我讓她回去,揮手之間,我發現自己也忍不住被她弄哭了。
可青春期裏,最學不會的就是原諒,哭一場無非是落了的淚被風幹,心裏被怨恨累積的褶皺,不到真正長大,是不會自行熨帖舒展。畢業後回到家,住在一個屋簷下,她已明顯老態。
那年我23歲,學會化冷妝,塗很前衛的綠眼影,跑出去找那個被牽走了心的男人。鐵了心要跟他。她不同意,讓我領回家來見麵。她依舊不同意。我們之間演繹從未有過的激烈。
24歲,愛情散去。想質疑她是不是我親生媽媽的念頭也一並散去。
一度想搬出去住,她不說什麼,坐在床上為我準備一床厚被子。臨到走時,我改變主意。她依舊為我縫那床厚被子,說等數九隆冬蓋。
25歲之後,我再沒有和她發生過爭執,好像一夜之間就化解了,和解了,理解了,再沒有可以掀起兩個感情波瀾的駭浪。她曾說我青春期的叛逆終於過去。
我想我的成熟來得太早,叛逆又回去得太晚,我想我一直都不是她期待的樣子,讓她不得不丟掉一些本真的從容與自信來與我磨合,才使我們之間整整衝突了這許多年。而愛與理解之間,激烈與極端之間,花去的代價是我差一點以怨怒與傷害來回報她的養育之恩。
我再沒做讓她擔心的事。我不吸煙,盡管在我認識的圈子裏,十有八九的女子與煙為伍,在吞雲吐霧中寫盡寂寞心事。可我不願意讓她再擔心我的健康。
我也未選擇同居的方式來印證愛情,以減少傷害來證明我在她身邊雖然平靜但是幸福,我想那也是她的願望。
我正直、節儉,沒有虛榮心,待人發自內心……我想都是因為有了她的緣故。最後一次見到表姐,我問她對生母的想念是不是因為養母的愛始終不夠。她說不是因為得到養母的關愛不夠多,而是對生母當年的放棄心存不甘而已!
我愴然淚落。
她的前半生為我付出的所有不假粉飾的愛,我想在她的後半世好好補償她。
王寧
生命感悟
有一種付出,從不計較回報;有一種感恩,無法言語表白——這就是親情:與生俱來,源於血脈。
隻要你肯傾聽親人的善意的勸解,隻要你能懂得親人的關心,隻要你能平靜地接受親人給你的無私的幫助而沒有內疚,你的人生就是坦途。
我和妻子的幸福指數
我的妻子為一朵水仙開花而高興。用一盆水泡腳而滿足。早晨起來,拉開窗簾,為外麵一堆陽光而驚呼。她弄花盆裏的花,發現一個小蟲,便喊她女兒來看。她沒有昂貴的化妝品,隻是一些簡單的女人護膚品。她不要汽車,說汽車不環保。她說她要走路,走路舒服。
她每天上班下班,就是喊賬太多。她是會計,單位裏做不完的賬,她一邊抱怨,一邊快樂地去做。之後就想象著:幹幾年不幹了,到海邊住著,出國旅行。
她每天看點兒書,之後就陪女兒跳繩,踢鍵子,玩呼啦圈,跳著笑著,雙人跳,單人跳。她沒有社會活動,也很少出去吃飯。我曾看過一本書:說有的人總是忙啊。其實這忙,多為應酬。少與社會雜染,則清冽單純。有一回我從飯店帶回龍蝦煲粥,她吃了。那個星期六,我們去金旺角茶餐廳簡餐。她坐下說我那天帶回的粥很好吃,就要那個。我女兒說,那是龍蝦煲粥。龍蝦幾百塊錢一斤,你吃得起麼?她“噢”了一聲。女兒說她死腦子!
妻子原來不會燒飯。她自己學著做,居然菜做得不錯了。她從來不嫌煩。她現在做的幹燒魚頭、幹煸肉和豬肉燉粉條,都堪稱一絕。她對小事很有興趣,她總是說,什麼東西都要去學。隻要去學,肯定能做得最好。她考會計師,整天上班做賬,下班燒飯,沒有時間看書,她都是每晚在床上看一點。那天考完,回來直跺腳,考砸了,考砸了,明年重考。分數出來那天,我讓她打熱線查詢。她不肯,說肯定不行。結果試著去打,居然通過了,有一門隻多1分。她興奮得臉漲紅,說自己真行耶!她平時很少打的,第二天上班,出門就攔了一輛的士,打到單位8塊,她給了10塊,對司機說,不用找了。她中午說給我聽,說司機還說了聲“謝謝”,一臉的興奮。
她沒事喜歡睡覺,雙休日能睡到中午。我有時走過去看看,見她臉睡得通紅。睡足了,起來拉開窗簾,家裏湧進一堆的陽光。她開始燒飯,唱著歌,一會兒,廚房裏飄出香味。
我沒事街上亂走。見到一隻京巴,蹲下來喚它過來,或者走上去,摸摸它的頭。我走進書店,在一堆書前看來看去。心裏癢癢,就花錢買了。
我喜歡瀝青的路麵,喜歡雪白的斑馬線。我到香港,能從灣仔走到上環。喜歡那街道的整潔衛生。我對居住的城市不滿意,可城市中的每一點變化都令我高興。一幢樓剛建,工人還在工地門口劃施工概況,我湊過去,看看是多少層樓,何時峻工。報上說,哪條道路開始改造了,從砌禁行路標到通車,我有時間都會去看看,問問工程進度,同工人聊聊天。神經起來,還同工人握手,說同誌辛苦了。工人則說首長辛苦了。
我對女兒有個小小的妄想,希望她自己考取大學。我們不看電視,家裏卻掛了一塊黑板,記些東西,如警句名言、考試時間等,這家像個單位。
我平靜地對待每一天,手掌溫暖。
何為幸福。幸福指數幾何。乞丐得到一分錢是幸福,皇帝吃到一隻烤紅薯是幸福,娃娃對一朵花微笑是幸福,老人日頭下枯坐是幸福。擁座金山不一定幸福,失而複得才是幸福。妻妾成群不一定幸福,兩情相悅才是幸福。讀書是幸福,行走是幸福。貪圖不是幸福,抱怨不是幸福。幸福是鞋與腳,鞋的幸福是因為有一雙溫暖的腳,腳的幸福也隻有鞋知道。我們不知道別人的幸福。我們見到的別人的所謂幸福也隻是我們的感覺罷了。幸福是腳氣,癢在肉裏,無可無不可,抓撓不得。
蘇北
生命感悟
真愛或愛情不僅意味著浪漫與甜蜜,也意味著付出,意味著犧牲,意味著責任與義務,意味著坷坷絆絆,意味著兩人世界磨合的互動與碰撞,意味著同甘苦共患難,意味著容忍尊重與不離不棄,意味著一生廝守牽手白頭。
我愛你,不離不棄
小時候,我特別害怕父親,那種害怕夾雜著幾許憎惡。
聽母親說,我五歲那年,父親看到別人辭職下海,掙了些錢,便不聽勸阻,執意要去做水產生意。沒想到,第一次去進貨,隨身攜帶的三萬塊錢便被搶了,搶錢的還把父親打昏扔在路壕裏。一個好心人報了警。父親醒來後就瘋瘋顛顛時好時壞。警察根據父親身上的身份證才把父親送回家來。
父親犯病時的樣子很可怕,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青筋暴突、大喊大叫、摔砸東西,仿佛中邪一般。
有一天,正吃早飯,父親先是“嘿嘿”傻笑兩聲,接著他手中的碗便掉在地上。母親趕忙起身,試圖抓住父親的手。瘦弱的母親又怎麼會是身高力大的父親的對手呢?父親一把就把母親推開了。我和弟弟嚇得躲到了門後,驚恐地看著父親。父親大叫著跑出門去,母親拚命在後麵追。我扯著弟弟的手,跟在他們後麵。父親在街上瘋跑,嘴裏罵著髒話,很多過往的路人都停下來看稀奇。母親追上了父親,死死地拽著他的胳膊,想把父親往家裏拽。這時的父親卻已經不認識母親了,他把母親摔倒在地,母親抱著父親的一條腿就是不肯鬆手,父親用另一條腿踹母親。我扯著弟弟站在不遠處,眼睛噴火地望著瘋子父親。他每多踹母親一腳,就增加一分我們對他的憎恨。他打母親,而我們一家的臉麵也因為這個瘋子丟失殆盡。我恨死了父親,一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卻不敢走過去幫母親。
最後,在鄰居們的幫助下,才把父親弄回家。醫生給父親打了鎮定劑。父親慢慢地睡著了。母親的臉被父親踢破,流著血。醫生給母親上完藥,又叮囑了幾句就走了。母親拿過鏡子照了照,然後放下鏡子,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叮囑說:“你爹醒來,你倆誰也不準說他犯病的事,如果他問起我臉上的傷,一定要說是我自己不小心,被咱家院子裏的石榴樹的樹枝刮破的。誰要不聽話,娘就不要誰!”母親說這些話時,表情是那麼嚴厲。我問母親:“娘,你的臉疼嗎?”母親立刻笑了,說:“不疼,不疼,一點兒也不疼。”我對母親的話感到疑惑不解,臉破了,流著血,怎麼會不疼呢?
父親清醒後,看到了母親臉上貼著白布,第一句話就問:“你的臉怎麼了?”母親笑著說:“我走路不看路,不小心被咱家石榴樹的樹枝刮了一下,你說是不是咱家的石榴樹想吃肉了?”母親還不忘調侃一下。父親接著問:“疼嗎?”母親搖搖頭說:“沒事,一點兒也不疼,不是怕見風,我早把這布扯下來了。”父親不作聲了。他走到院裏,拿起一把鐵鍬,直奔石榴樹,邊走邊喊:“我伐了它,要它幹啥?”母親說:“那麼好的樹你伐它幹嗎?”父親說:“留著它幹什麼,還讓它刮你的臉是不?”母親最終沒有勸著父親,那棵石榴樹被父親伐掉了。
父親每年都會犯好幾次病,每一次犯病,最可憐的是母親,父親在犯病時對她拳打腳踢是稀鬆平常的事。但是母親卻從沒有對父親有過一絲埋怨。父親每一次犯病,都會毀壞一些東西。母親為了不讓父親清醒後知道自己毀壞了東西,總是會買來新的。像碗、碟子、暖壺這樣的東西,母親總是偷偷買上幾件,放在鄰居家。每當父親毀了這些東西,母親總會從鄰居家把新的拿出來,而後就是反複叮囑我和弟弟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父親他砸毀過東西。母親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嗬護著父親,盡力不讓他受到一絲刺激和傷害。而我和弟弟卻是母親完全不同的心態:他沒發病的時候,怕他發病,發了病的時候,對他又充滿了怨恨。這個時候,我們還無法理解母親,對母親的心思,我們無法感同身受。
盡管母親那樣的用心良苦,最終父親還是知道了一切。那次父親犯病了,家裏的電視遭了殃。母親將電視機送進了修理鋪,好多天還沒有修好。弟弟放學後,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鄰居家看《西遊記》。母親做好飯後,要我喊弟弟回來吃飯。我喊了幾次,被電視節目吸引著的弟弟就是不回來。父親著了急,氣呼呼地跑到鄰居家,像老鷹抓小雞似地把弟弟拎回了家。到家後,弟弟嗚嗚咽咽地哭。
父親訓斥到:“在別人家看電視,連飯都不回家吃,你還哭什麼哭?”也許是長期怨恨的積壓,弟弟脖子一擰,對父親喊道:“你要不把咱家的電視砸壞了,我才不去別人家看呢。”“什麼?我什麼時候砸毀電視了?”父親瞪大眼睛問。“就是你砸的,你一犯病就砸東西,還打娘!”弟弟的話對父親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父親傻呆呆地立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正從廚房向正房端菜,她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弟弟的話她剛好聽到,“啪”!母親手裏的盤子掉在地上,冒著熱氣的菜灑了一地。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我看了一眼小弟,小弟可能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低下頭去,也不敢哭了。父親呆呆地看著母親,母親也呆呆地看著父親。最終還是母親打破了沉默,她臉上浮出笑容,對父親說:“你別信孩子的話,他肯定是生你的氣,才這麼說的。”然後,母親轉身問弟弟:“是吧?”還邊說邊偷偷向弟弟使眼色。年幼的弟弟不知所措。父親顯然已經明白了一切。他跺著腳問母親:“你說,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犯病時打過你,是不是?”母親連忙說:“沒有!沒有!……”母親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你們倆出去!”父親對我和弟弟吼。我看看母親,母親說:“去吧,聽你爹的話。”我便扯著弟弟的手走出屋。剛走出去,父親就“砰”地一下把正房的兩扇門關上了。我示意弟弟別說話,然後蹲下來,透過門縫向裏麵看。父親抓著母親的手:“你說,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母親拚命地說:“不是!不是!”父親突然猛地跪倒在母親麵前,用額頭不停地磕地:“桂蘭,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呀……”母親趕忙把父親拉起來,邊拉邊說:“你這是幹嗎?我心裏從來沒有怪過你呀。”父親一把抱著母親,頭伏在母親的肩頭嗚嗚地哭起來。我們在門外恨恨地想,哭什麼哭,你把媽媽和我們都害苦了還不知道。
那天晚上,吃晚飯時,父親對我說:“從今以後,如果我再犯病,你就幫你娘把我的手和腳都綁上,知道嗎?”我還沒有表態,母親忙接上了:“不成不成!”父親說:“不成也得成,我可不能再打你了。”母親不作聲了。她怎麼舍得用繩子綁父親呢?此後,父親犯了病,母親依然會死死地拽著父親的腿,自然也少不了挨父親的打。有幾次,我實在看不過去,就找來繩子想把父親的手和腳綁上,可是母親說什麼也不讓,直到醫生趕來,給父親打了鎮定劑,母親才肯鬆開父親。母親說如果用繩子綁父親,更刺激父親,而父親的病是需要盡量避免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