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很快了解到是譚柏年在從中作梗。其實他對譚柏年並不陌生。有一年,浙江穀米歉收,朝廷嚴令浙江海運局限期運送穀米,以解北方燃眉之急。緊迫之際,胡雪岩曾向“隆昌”購買一批穀米運送北方,彼此有了交往。此刻,胡雪岩努力回憶同譚柏年的交往,試圖從中尋找可資利用的蛛絲馬跡。
胡雪岩搜索枯腸,細細回想那筆交易的每一個情節。如果換成其他人,早已把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但胡雪岩畢竟是胡雪岩,他記憶力驚人,忽然記起一個情節:當時同譚柏年討價還價時,譚柏年並不在意穀米的價碼,隻是要求按一厘二的回扣,把錢存到“裕和”錢莊戶頭上。胡雪岩敏感地覺察到這筆錢存得蹊蹺,若是替主人賺的錢,必然隨大筆米款同存入一個戶頭。分開來的目的,說明譚柏年私吞這筆回提銀,而石三官毫無察覺。生意場上,檔手欺騙東家,“賬房吃飽、老板跌倒”,這現象比比皆是,胡雪岩見慣不驚。以此觀之,譚柏年單是從售米私吞的回扣,當不是少數。可以推測,此次潘家祥毀約與隆昌成交,譚柏年必然竭盡詆毀誹謗之能事,而為一大筆回扣力爭,似獲得成功。
胡雪岩有些興奮,他自知抓住對方的狐狸尾巴,隻需用力拖拽出洞,使其真麵目大白於天下,則可戰而勝之,挽回敗局。
後來,胡雪岩利用與“裕和”錢莊檔手穀真豪的關係,輕鬆獲得了譚柏年私吞回扣的證據。
胡雪岩下一步要做的,當然就是不露聲色地讓隆昌真正的老板石三官知道這件事。事情果如胡雪岩所料。石三官知道後憤慨不已,仿佛聰明了許多,他決意立刻啟程到上海,開除了譚柏年,自己掌管隆昌米行。
除掉譚柏年,並不是胡雪岩的本意。無論譚柏年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同胡雪岩的荷包毫無關係。相反,他得設法利用譚柏年的經營才幹,為自己挽回損失。
所以當他得知石三官打算啟程到上海時,義利相誘,決定自己入股隆昌米行,股本占三成,代行老板之職。
後來,當石三官和胡雪岩一起站在譚柏年麵前時,譚柏年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及至石三官宣布胡雪岩入股隆昌,負責米行事務,譚柏年猶如五雷轟頂,差點昏過去。生意上的對頭頃刻竟成上司,事情來得如此突然,譚柏年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幸而胡雪岩立刻宣布,米行一切依舊不變,各司其職,隻因入股需要盤點查賬,亦在情理當中。
第二天,胡雪岩叫譚柏年到內室談話,客套話也未多說,隻告訴他“裕和”那檔子事自己早已知道,並把穀真豪開列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報給他聽。這下可真要了他的命,譚柏年急得嘴唇直打哆嗦,語無倫次:“你……怎麼,知道的?”
“要是報了官,你一文也取不出來,還要依律治罪。”
譚柏年宛如受了重重一擊,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求道:“胡先生饒了小人。”
“我做事寬宏大量,不會把你逼上絕路,”胡雪岩扶他起來,“隻要你照我吩咐,辦事漂亮,非但既往不咎,裕和裏的私款,分文不少屬於你,檔手照樣做,啥事也不會發生。”
譚柏年完全折服,感激道:“胡先生叫我做的事,拚了老命也要辦到。”
“不消拚命,舉手之勞而已。”胡雪岩告訴他,雖然入股隆昌,但海運局和米行到底是兩家,那筆生意,解鈴還需係鈴人,勞煩他去告知潘家祥,隆昌打算毀約,請他信守前約,和胡雪岩成交。
至此,譚柏年才明白胡雪岩的真正用意,暗暗佩服他的老成練達,自己決不是他的對手。若依了他,隆昌算徹底栽了,不單付出一筆違約金,而且存米無處銷售,石三官要關門大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自己這個檔手還做得成嗎?
胡雪岩看出他的顧慮,許諾道:“事成之後,你到海運局做事,強過替石三官賣命,說話算數,絕不食言!”
譚柏年無路可走,隻好打定主意,死心塌地替胡雪岩效力。
攻敵漏洞,一箭三雕
對人、對事懂得什麼時候該收,什麼時候該放,什麼時候該緊,什麼時候該嚴,從而輕鬆瓦解對手。張弛有道,該出手時就出手是成功者的做事方法。
對於失敗者而言,會有很多的理由和借口。其中常見的一條就是:我沒有機會去實現我的理想。其實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之言,失敗的最大問題在於“該出手時未出手”。胡雪岩是個經商高手,懂得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
鹹豐二年(1853年)3月,太平天國攻克南京,定為都城,威脅到漕運的安全。為了保證糧源不斷,朝廷下旨在浙江設立“海運局”,從海上運輸糧米,不單安全可靠,而且海船噸位大、載重多,從寧波港直發天津衛,耗費的時間並不比漕運多。王有齡主持海運局事務,委派胡雪岩做了一名主事,替他處理具體事務。胡雪岩得了這個美差,十分賣力,不久便發現其中有個賺錢的奧妙。原來海船北上,必得通過上海,上海的米價,有時比浙江要低,由於戰事,有時兩地的差價十分明顯。胡雪岩便向王有齡獻計,讓海船空著駛向上海,用銀子向上海糧商收購米,再運往天津衛,而糧價仍以浙江糧價計算,一趟下來,賺得上萬兩銀子。樂得王有齡合不攏嘴,直誇胡雪岩腦瓜子活絡,辦法多。
白白賺了銀子,該怎麼花呢?胡雪岩想起自己的老行當——錢莊生意,於是就對王有齡耳語了幾句,王有齡聽後,拍手大笑:“好哇,既能報仇,又成全了我們,妙絕!”
次日,王有齡大張聲勢直奔當年曾經趕胡雪岩出門的信和錢莊,慌得信和錢莊老板蔣兆和趕忙迎接。王有齡坐定後說:“貴號可有位夥計,叫胡雪岩的?”“啊,有,有。”王有齡拿出一包東西,打開後,隻見裏麵是銀光鋥亮足色官銀,約有五百多兩。王有齡道:“去年我曾向胡雪岩借了五百兩銀子急用,按月息一分,到現在共五百五十兩,我要當麵親自交割與他,不知胡雪岩在否?”蔣兆和暗暗叫苦,胡雪岩早已不知去向,說不定被野狗撕吃了,哪裏去找?忙說:“胡雪岩出省公差去了,三幾日內回不來,老爺不如把銀子留在櫃上,我打一張收條,也是一樣的。”
“不行!”王有齡斷然拒絕,收起銀子,說:“錢莊的規矩誰都知道,誰經手誰了結,一絲不苟,再說我還有話和他談呢,若是找不到他,可別怪我欠賬不還。”王有齡大步走出錢莊,揚長而去。蔣兆和心痛萬分,方知自己幹了天字第一號的蠢事,當初本不該趕走胡雪岩,眼下白花花的銀子收不回來,又打聽到王有齡是海運局主管,更加捶胸頓足、後悔不迭。海運局每年經手的糧銀幾十萬兩,若是能靠上這樣的大主顧,錢莊的周轉就不愁了。
蔣兆和吩咐手下的夥計曆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胡雪岩,卻不曾想胡雪岩愛理不理。憑著商人的精明,蔣兆和立刻明白胡雪岩的分量,對信和來說他無疑是位財神,可千萬別放走了。於是,蔣兆和使出渾身解數,又是稱讚他有出息,又是大談昔日友情,猛灌一氣迷魂湯,送上豐厚禮物。胡雪岩順水推舟,與他漸漸親熱,氣氛融洽了許多。
往後幾日,蔣兆和費盡心機,今日請胡雪岩吃花酒,明日替胡雪岩安排郊遊,專在他身上下功夫,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胡雪岩樂得大享其福,隻由他安排。一月下來,兩人盡棄前嫌,言談融洽,儼然成了生死之交。看看火候已到,胡雪岩先把一萬兩銀子存到信和,三年為期。蔣兆和自然滿心喜歡。
一日,胡雪岩酒足飯飽之後,對蔣兆和欲言又止,蔣兆和見了說:“雪岩兄弟,你和我親如一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危難處,不妨說出來,老哥替你分憂。”胡雪岩說:“此事關係重大,恐怕你難當大任。”蔣兆和拍著胸脯說:“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上刀山,下火海,亦不在話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胡雪岩告訴他,海運局有七十萬兩銀子的公款,想要尋找一家可靠的錢莊存款,月息低倒無所謂,隻要能隨時支用。蔣兆和高興得心都快跳出來,他的信和不過二十來萬兩銀子的底儲,常常苦於頭寸不足,放掉許多大生意。如今海運局這大筆銀子墊底,杭州城的錢莊誰有這般雄實?蔣兆和請求胡雪岩將銀子存到信和。
“好是好,信和業務不錯,信用也高,隻是一旦公用,不要耽誤了大事。”胡雪岩語氣凝重。蔣兆和為龐大的數目所陶醉,根本沒有注意到胡雪岩的弦外之音。所謂利欲熏心、忘乎所以,大概就是如此。
時隔不久,信和錢莊果然存進七十萬兩銀子,蔣兆和頓時覺著腰粗膽壯,說話氣也足了。為了使他放心,胡雪岩告知其中三十萬兩銀子可以長期入存,海運局不可能都支用。蔣兆和如吃了定心丸子,放大膽子放款吃高利息,業務蒸蒸日上。
蔣兆和以為同胡雪岩關係愈密切,海運局這座靠山越穩當。為表示親密無間,無所避諱,蔣兆和常把錢莊來往明細賬簿送給胡雪岩過目,以示不欺。胡雪岩本是行家裏手,稍稍一看,便知錢莊生意情況。這天,蔣兆和又將賬簿給胡雪岩察看,胡雪岩發現蔣兆和急於放款息,錢莊底銀已不足十萬,這是十分危險的事。倘若有大戶前來提現銀,就可能告罄出醜。即使同業可以援手相助,調頭寸解決,但數目有限,也不能完全滿足。倘若錢莊不能兌現,風聲傳出,用戶一齊來擠兌提現,錢莊非倒閉不可。而眼下,唯一能提現銀的大戶,唯有海運局。想到此,胡雪岩心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