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除了陸弦和軒轅九朗,誰都不知道兩人所說的“承諾”是怎麼一回事。雲在風心急如焚,稀裏糊塗的插口道:“承諾就是承諾,你遵守不就行了!”此時此刻,外界的信息完全無法進入雲洛希耳中。她死死盯著陸弦,像是一隻受傷了小貓,一字字問:“你說?”
“何必這麼多廢話,他反正已經是將死之人了。”軒轅九朗見勢頭不對,使用弦木灣醫術,射出一根銀針,打在雲洛希手背上。她猝不及防,手腕一動,冰絲也被牽動,攪得陸弦血液翻天覆地,如同潮水猛漲猛落。
他血氣逆流,心髒一時承受不住,劇烈跳動一下,臉色慘白如紙。瞳孔漸漸無光,再也撐不住,倒在地上。
雲洛希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動。眼睜睜看著陸弦漸漸死亡,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總之十分難過。回頭氣憤的瞪著軒轅九朗,埋怨他:“你這是做什麼?”軒轅九朗得意笑著:“幫你解決了大麻煩。”
雲洛希心中歎氣,麵上卻不露任何表情,回看陸弦。她目中忽又掙紮出一些光芒,像是極力綻放的生命,充滿了陽光的溫暖。那似曾相識的眼神,讓雲洛希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畫麵。她頭痛欲裂。
“如果你還是雲姑娘,請記住,不要再殺人了!”陸弦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雲在風撲到他身邊,將他腦袋抱在懷中,哭喊起來:“陸小娃娃,你趕快給老子睜開眼睛,不準睡覺!”
陸弦被他用力搖醒,口中喃喃道:“記得,我們還要振興五族,維護醫道的源遠流長。”他已經意識不清,這一句話,是對誰說的,誰也不清楚。雲在風怒極,抬頭啐了雲洛希一口:“你這不孝女,忘恩負義,在不歸山崖下,他對你多好你全都不記得了。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孫女!”
軒轅九朗在一旁冷笑:“阿希,趁著現在,快點將雲在風也解決了。”但是雲洛希卻似乎聽不見他說話,看著垂死邊緣的陸弦,茫然的眼裏,悲痛從無到有,像是萌芽的迅速生長,漸漸的濃烈起來。
“阿希!”軒轅九朗急了,但是雲洛希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自言自語,聲音沉痛,眼睛始終不離陸弦:“不要再殺人,五族?”她似乎是在問,但是陸弦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軒轅九朗插口道:“陸弦假仁假義,不過是想讓你放過他。阿希,千萬不能被他蠱惑了。你想想,五族現在由我管製,如果我有什麼不測,那麼五族的前途豈不是毀了,醫道又怎麼能夠昌盛?”
“對,軒轅先生說的極是。”雲洛希被他這一番看似合情合理的說辭說服了。雲在風急得破口大罵:“軒轅小子,現在究竟是誰在蠱惑?”他轉向雲洛希問:“小孫女,你好好想想,五族那一段曆史,究竟誰是誰非?”
雲洛希沉默了,微微垂著濃墨一般的睫毛,眼波如深潭之水,看不清內涵。她複又看著陸弦,那眼裏充滿了怨恨與愛憐,又喜又悲,五味陳雜,道出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你怎麼能死?”
雲在風罵道:“他怎麼能死?還不都是你害的!”雲洛希的世界似乎已被封鎖,她自顧走到陸弦身邊,眼中禽滿淚花,楚楚動人。語氣之間,悲痛難抑,幾乎已說不出話來:“我做不到我的承諾,可你呢?”跪在地上,白色衣裙鋪滿大地,俯身神情望著陸弦那微笑與仁慈長存的容顏,一滴清淚落在他青紫的唇上,化入他口裏。
原來,她在低頭沉思的那一瞬間,所有記憶都隨著陸弦的死湧了上來,如同驚濤駭浪。她那空虛的心一下子被記憶裝滿了,實實在在的,沒有一絲縫隙。這樣的感覺很充實,可是卻痛徹心扉。
“不歸山崖之下,你說你要照顧我一輩子,你承諾了絕不食言,可是你也沒有做到。”雲洛希自言自語一般,忽地自嘲一笑:“難道是為了懲罰我的食言?”
軒轅九朗瞳孔一縮,心中一片忐忑,從她身後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阿希。”聽著她對陸弦說的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詫異道:“你記得了?”
“小孫女,你說說我是誰?”雲在風期待的看著她滿頭烏發,又搖頭自語:“不對不對,我應該問問她第一次是在哪裏見到我的。”便看著她問道:“你說說,是在哪裏遇見爺爺的?”
雲洛希已經無暇顧及別的。陸弦為她死了一次,幸而得以複活。她又怎麼能忍受他再次死在自己手裏,瘋了一般緊緊抓著雲在風雙臂,急切的問:“爺爺,你幫我救救他,他不能死!”
雲在風的手搭上陸弦脖子上的血脈,還有著微微的搏動。但卻弱得像是緩緩流過的水,若不是他醫術高超,是絕對感應不出來的。歎息一聲:“冰絲入血,何其厲害,他已無藥可救。”
“不,他上次中毒,胡奇老前輩也能救他。”雲洛希抬起他的腦袋:“我要帶他去找胡奇前輩。”
雲在風按住她冰冷的手,搖頭歎息:“沒有用的,弦木灣最深奧的醫術,你當是我們的祖先都是浪得虛名麼?”薛曉籬看得心痛,也上前來勸她:“希兒,你爺爺說的沒錯。冰絲入血,不是一般的醫術。它能救人,能殺人,就像一把雙刃劍,這把劍的劍鋒,是世間最銳利的。”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雲洛希低頭看著陸弦安靜祥和的麵容,手指移到他已經有些冰涼的臉上,淚珠如斷線的珠子,一顆顆落得分明。自言自語道:“不,一定可以挽回!”
她忽地抬頭看著母親,那眼神光芒迸射,像是絕處逢生,卻又如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你不是說,冰絲入血是把雙刃劍麼?它傷人的威力無法估計,那麼救人的潛力豈不是也難以預測?”
雲清雖然在醫術上的修為尚淺,但卻是個有悟性之人,聞言喜道:“四姐,你試一試,或許冰絲入血能救陸穀主?”
雲洛希重重點頭,態度虔誠而又堅定。聚起體內的玄氣,凝成冰絲,從指間發出,溫柔的送入陸弦體內。那與她血脈相連的冰絲,遊走在陸弦血液裏,就像雲洛希親自走在裏麵一般,真實的感受著他體內情況的變化,努力尋找他所有尚存的生命跡象。
雲洛希恢複記憶,自然也記得了一切。軒轅九朗對她這麼長時間的培養,到頭來卻是為自己樹立了一個極大的對手。真的是天意弄人,是否真的意味著他對五族的統治,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想救他?沒那麼容易!”他厲喝一聲,身邊飄起雪白的蒲公英,溫柔但卻蕭殺。蒲公英為霖水庭種植的藥物,是一種清涼散熱的良藥。他現在所用的醫術,正是霖水庭的醫術。
蒲公英看似柔弱,可是一靠近人體,便會帶給人一種置身冰天雪地裏的感覺。雲洛希身子一冷,不住寒顫,雙手也顫抖起來。冰絲不但無法再穩定前行,而且因為雜亂無章的抖動,還會擾亂陸弦血流。雲洛希深深明白,冰絲隻要稍微不穩,陸弦頃刻便會死去,所以就算再冰冷徹骨,也還是要死撐著。
忽地,全身寒意消失。她好奇的抬頭一看,原來是雲清脫下了長衫,舉起雙手,為她撐開了一片天地。蒲公英落不到她的身上,她便可以安心為陸弦治病。
冰絲約拉越長,順著人體血液的循環,一一通過陸弦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四肢、軀幹,全都走過了一遍,但是任然沒有探查到任何可以讓他起死回生的跡象。他全身的血流都極其緩慢,有時候會忽然靜止。每每這個時候,都是他生命最危險的時候。因為血流一旦停止流動,也就意味著陸弦死了。
雲洛希會在這個時候,稍稍觸動冰絲,讓冰絲將一股推力灌注進他的血液裏,推動血液流動。但是,這樣的做法,隻能暫時維持他的生命。很快,血流又會停止。
她已經累得滿額的香汗,回過神來,發現薛曉籬也在為自己抵擋蒲公英。她的眉毛上都已經有了霜雪,看樣子支持不了多久了。
雲洛希抓緊時間,再次探查。冰絲走到他的心髒時,驀然發現,他的心髒還在微微跳動著。雖然跳的很微弱,但是已經讓她看到了希望。冰絲在此停下,將陸弦整顆心髒全都包裹起來。隨著雲洛希一拉一鬆,心髒也隨著那一拉一鬆,一收一放。有了心髒的擠壓力量,陸弦身體裏那靜止了的血流有了前進的動力,再也不用靠雲洛希在他血液靜止的時候,抖動冰絲。
可是,心髒的卻需要雲洛希的冰絲來維持。這樣說來,他依舊不能靠自己來維持生命。她忽然想起在學習心魂離散交合之術的時候,了解到心髒跳動的一個特點:它的跳動很奇特,不需要外界支持,就可以自己跳動。但是,維持它跳動的,是心髒上一個很奇怪的點。這個點,就像是拉磨的驢子一般。隻有這頭驢子動了,那才能帶動整個磨轉動。
於是她便開始尋找陸弦心髒上的那個點。終於,冰絲觸碰到一個一跳一跳的的點……正是她要找的那個點!她便將冰絲的一端,搭在那個點上,然後扯斷冰絲。冰絲可以順著這一條長長的路徑,將跳動傳播到整個心髒,讓陸弦的心髒可以自己跳動。
整個過程終於完成,像是一場浩大的工程竣工。雲洛希一臉汗水,露出疲憊之色。她虛弱的垂下雙手,忽聽到一聲慘叫,轉頭一看,見雲在風身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半跪在軒轅九朗麵前。
不隻是他,雲清和薛曉籬因為蒲公英的作用,全身也都僵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儼然像兩座冰雕,守護著雲洛希和陸弦。
“雖然你醫術比我精湛,經驗比我豐富,可是,萬事萬物,相生相克,五族的醫術,也是如此。我精通五族醫術,自然知道什麼醫術才是你銀針之術的克星,所以,死在我手裏,你並不冤枉。”軒轅九朗冷漠得像是雪山的王。
雲在風掙紮著想要站起,卻雙腿一軟,朝著地麵撲去。雲洛希快速走近,將他托住,擔憂問道:“爺爺,你沒事吧?”雲在風見她恢複記憶,雖然全身疼痛,但卻無比高興,笑道:“老子沒事!”
“你們先走,爺爺隨後來追你們。”雲在風緊緊握住她的手,交給她一個責任重大的任務。
雲洛希有些猶豫,但是她深刻知道,如果不帶這幾個傷重之人離開,雲在風還要分心照顧他們,隻得狠下心來,棄了爺爺,帶著母親等人先行離開。
“爺爺,你自己小心。”雲洛希說著,托起陸弦,撤離此處。薛曉籬和雲清尚能勉強行走,便相互扶持而走。四人走了沒幾步,淨兒忽地攔住四人,溫柔一笑,如春水般動人:“你們還能走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