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夜臨高峰之巔(2 / 3)

但她絕對是清醒的,她清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需要後悔,也不需要後怕,生存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理由。就是殺光這裏的人,哪又怎樣,這群螻蟻一樣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自己隻需要自己便是了。

“我再問一遍,你們是些什麼人?”婉卿孤傲的站在中間,身上衣物多沾得鮮血,豔豔似乎要羽化而出。本來眾人隻知道不要命的往前衝,到前也確實沒有命了。這一下陡的停頓下來,看見這妖異的場麵,忽然都有了生死的戰栗。

情勢稍稍停歇,沒有人回答,立即又恢複到了開始的時候。隻有死亡倒地時的聲息,那生命萎頓的慨歎,一樣的驚心動魄,正像死亡一樣。

眼睛裏隱隱深藏著什麼。婉卿幾乎是和最後一個人同時倒下,隻不同的是,那一個人是站在自己背後直直倒下的,而婉卿是拄著劍身軟無力跪下去的。感覺身體根本不是自己的,一點兒不聽自己的話,離去得好遠。強靠著劍,勉力不讓自己倒在地上。幸好先前靠著意念,苦撐到了現在,現在要是角落裏還有藏伏的人,隻需過來往自己身上隨便下去一劍,根本沒有任何動彈的能力,即便隻是個小孩子要殺自己,現在也是易如反掌。

過了很久時間,體力漸漸回複一些,手上陣陣麻木,終於有了一些知覺。這一次幾乎是拿著自己的生命和別人拚體力,終於知道自己的生命極限,也好,以後心裏就有數了。慢慢撐起身,兩腿發抖還站立不穩。就這麼一趔一趄的走出去,可是走到門口,實在是動不了。身體軟軟的倒下。

恍惚裏感覺有人將自己抱起來,沿著彎曲的街市一直走。躺在這人懷裏,突然感覺到一陣厚實,從沒有過的踏實安穩,就想這麼一直躺著,一直依靠。懶懶的閉上眼睛,也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睜開來看看這些多餘的事物,就這麼一直安好。婉卿甚至在希望,就這樣,不要變換,哪怕走到生命的盡頭,自己也會高興,也就滿足了。

不知道多久,因該是過了兩天。醒來的時候,是在晌午。其中似乎一直都在做著一個夢,夢見那個厚實胸膛,抱著自己一直走,沒有停歇,沒有盡頭。心滿意足。看見小玉坐在床邊,似是也剛剛睡醒了,揉著眼睛,睡意惺惺。

門被推開,奇裏進來,手裏端了一碗粳米粥。婉卿驀然知道晚上抱回自己的那個人也該是他了。奇裏走過來將婉卿扶著坐起,旁邊有已經準備好的熱水,將帕子清了,交給婉卿擦臉,繼而給她喂飯。

“你何苦呢!”奇裏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就沒有再說什麼。婉卿也不管他,自顧自地。隻是隔了良久才回問了一句與之無關的話。也不論具體有沒有關,他們自己知道,心照不宣那就夠了。

“你知道我在這裏。”這也不似問句,更像是自言自語,在敘說。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該說什麼了。

“我們從百合穀裏退了出來。”兩人都是這樣了,自說自的,都不回答,也都不問。婉卿知道那個“們”自然還包括百合公主,以及由吾兩兄弟了。“現在在雲香居。師父已經不是百合穀穀主了,你能不能就不要找她了?師父說她隻想過平靜簡單的生活。”

“我在北方的一個小鎮子上,碰見了兩個追殺我的人,我當時沒有殺他們,我放他們走了。之後我就跟著他們,我隻是跟著,將他們碰到的,凡是他們熟識的人,隻要會武功,我一個都沒放過。”她像是在說著一件與她無關的事,表情漠然,沒有一點起伏的變化。“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他們也不肯說,就像前天晚上一樣,我一個都沒有放過。既然他們不肯說,那麼不讓他們說就是了。”

婉卿突然看著小玉,將她拉過來,摟著抱在懷裏。小玉隻是莫名奇妙的看著婉卿,看到最後,就差點睡著了。

“婉卿姑娘,要不你去雲香居看看吧?”這才算是兩個人終於將話說到一塊兒了。奇裏將這句話說出來,也有些拿不準了。因為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去會是什麼後果,雖然後果肯定是可以料知的艱難,但是自己確實又放不下,又希望婉卿可以去,終於也無法知道結果會是什麼樣子了。

奇裏就看著婉卿。隻是看著,像是看不夠似的。突然覺得一幕傷心,有許許多多酸痛的情緒驀然湧上心頭,不覺有些呆傻了。“我想跟你說一句話知心的話,你不要再這樣子下去了好不好?”

“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婉卿稍有羞怯的顏色,她知道她要的是什麼,許多東西沒法放下,自苦也隻有艱難撐到最後。“但是許多東西,我還放不下……”

奇裏在心裏將這句話重複了一次:“你若不離不棄,我便生死相依。”自己想的也隻不過是可以和她生死相依。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太過於完美,自己不敢奢求。但他輕易是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口的。現在有她那一句,得此一言,終生足矣。終生守護著她,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便夠了,何必又一定要偕老白頭。

其時時已近中午,剛剛醒來喝過一些粥,也還不餓。隻是小玉開始跑到樓下跟店小叫飯菜了。靠在奇裏的胸口,天地便是如此的小,什麼都不複存在,莫名的溫暖,莫名的踏實,無比的快活並且歡喜。

“我要跟你打聽另一件事,我想知道。”婉卿突然轉問道奇裏。

“你是想問蓮劍山莊高連劍,以及那個叫弄玉的姑娘的事情嗎?也不必心急,那個弄玉姑娘的事情,我們不知道,但是高連劍的情況我們還是知道的。”說到這裏,奇裏突然不說了。他知道,他現在說出來,勢必又會引得婉卿心緒不寧。再來一次像白衣城內那樣的嗜血屠殺,那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她現在身體稍複,再去一次耗損精神的戰鬥,卻是千萬不能允許的。

婉卿自是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停住不說,現在也不急著非要知道,稍後隨時都是可以問的。現在自己的行動,說不得怎麼樣,好亦不是,壞亦不是。至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一些事情還沒有去處理,自己竟是飄忽了。

“你告訴我高連劍的事,完了我就去雲香居找你。你的公主也在雲香居?”

“沒有,她在六畫樓,隻是我們三兄弟在雲香居。”

“你還沒告訴我高連劍,這事你終究是不肯幫我的。那我另外拜托你一件事,行不行?”

“什麼事?”

婉卿把小玉叫到旁邊。婉卿現在唯一會牽念的,就隻有小玉了,她對小玉就像對弄玉一樣,隻不同的是,她還小,可以隨時帶在身邊。但是自己又害怕,這樣帶著她太過於艱辛艱難,會在無意中給她許多傷害。那是自己不願意要的。現在有很好的法子,就是將她托給奇裏照管一下,等到自己回來。

“我將小玉交給你,希望你能幫我照看一下,我會回來。隻求你別讓別人傷害到她,疼著點她,就夠了。小玉你以後跟著奇裏大哥,要跟現在一樣,我會回來的,很快。”

“婉卿姐姐,我跟著你吧,我不會給你添很多麻煩,我也不怕艱苦。”

“姐姐會殺很多人,你不害怕嗎,姐姐是個惡魔。”婉卿實在有些放不下小玉,突然之間也對她產生了一種依戀。但是知道最終還是要放下,不禁又有幾分落失。驀然裏那些遠遠近近的情緒,參差錯落,有幾分清晰,也有幾分混亂,夾帶窒息的感覺。

婉卿覺到一陣暈厥,心在沉沉的下落。瞬間像是墜進了刀叢,就看見一把把的刀子,一下下的戳進心裏,鉸開還要撕碎。那騰起的劇痛,就像是夢一樣的驚悸,劇烈著尖銳。像是一路狂風呼嘯而過,走在哪個位置,不免都會被苦難的風割裂,留下一地空曠的歎息。天地是這樣,調試人間的,也是這樣使用人的。那如同洪荒太古一樣久遠的心痛,也就是這麼從洪荒走近身來,一路霜雪,不舍不棄的跟定,誓言猶在,斯人依舊。

奇裏突然見著婉卿心痛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是聽雲亭道長說過,隻是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婉卿有心痛的遺症。想起來可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先婉卿下雲台基,在外麵一連晃蕩的數月,其後仍是不間斷的找尋,可是沒有任何人知道婉卿的症狀,也找不到任何醫救的辦法。現在也隻能束手無策,空看著婉卿一邊汗如雨下,額上愁雲慘淡,青筋乍起,肝腸寸斷,苦痛萬分,心裏卻隻能幹著急。

小玉打過來一盆熱水,奇裏將帕子擰幹,趁熱敷在額頭上,期許這樣會減輕一些痛苦。奇裏將手伸過去,剛到額頭上將帕子放下,婉卿突然雙手抓出,將奇裏拿帕子的手緊緊抓住不放。奇裏也不好抽回手來,這種時候讓她知道有依靠,是件很重要的事。

婉卿雙手越抓越緊,奇裏手吃痛,隻好咬牙堅持著。驀然一股錐心的刺痛,婉卿的兩根手指生生掐進了肉裏,掐破了手掌。一股鮮血噴湧出來,伴隨鮮血的是濃烈而且清醒的痛。那清醒太過於詭異了,和著那痛一樣的詭異。人或許隻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苦痛之下,才能稍微清醒許多。

時間持續了大約一刻鍾,婉卿才稍稍平息,慢慢靜下來。奇裏也算是平靜下來,用幹淨的帕子,將手上的血擦去一些,將婉卿手上多的血也擦去一些,但是手還是不能抽回來的,就這麼讓她抓著。或者她能感到安穩。

平靜下來,婉卿已經暈睡過去了。奇裏就坐在床邊,看著婉卿,心裏驀然又響起那個聲音“這是何苦呢”,立即自己也不能釋懷了。這世界不能放下的太多,我們都隻好在其間傷痕累累,最後精疲力竭。

就這麼安靜地守著,也隻能就這麼靜靜的守著了,還能做些什麼呢?不必要了,什麼都不必要去做了,都已經變成了多餘。就這麼永遠的守候著,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守候愈是遙遠,自己便也滿足了。

奇裏微微一笑,這是很少見的。幾乎沒有人見到他笑過,雖然現在也是沒人在看著他笑。他竟是笑了。就像是千年的雪蓮盛開,如同那般的鮮豔。也許這個詞根本不恰當,但是你看見,就會知道他不是在鮮豔,卻也隻有這個詞了。然而這卻又是不同,他不是笑給別人看的,輕輕地他隻是在笑自己的,笑給她去感受。她是可以感知到的。

那微微一笑,恍如隔世。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了許多與自己的相關。連同自己,都恍如隔世。

他定是想見了一些真切,就像是她額頭上散落的幾根青絲,一絲一絲的都能看見,而且觸手可及。她想見的或者也不遙遠,真切也是觸手可及。

從客棧出來,客棧是在白衣城西,與城主府相去甚遠。那日來時,因是走的陸路,所以是從西門進城的。穿城而過,到了城東,這裏曾經是來過一次的,多少還是有些熟悉,不過也隻是有大概形狀而已,至於具體的東東西西還是不清楚明了。然而那也沒有關係,路都是不用識的,一路有奇裏就行了。隻得半天光景,便已經在雲香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