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畢,擲於案頭,想著等哪一天閑了時也為自己做一副屏風,就將這片長賦寫在上麵,竟不用繡工,取一個天然情趣之意。
下午正尋思著要出去買菜,元兒忽然哭哭啼啼的找上了門來。
袁嬌嬌一見她來了,雖然驚訝,但也不是很震驚,元兒紅著眼睛說,因為袁嬌嬌走的時候是她跟著的,所以王爺回去之後大發了雷霆,就將她趕了出來,從王府裏除了名了,元兒本是南人,是被賣到這裏來的,一出了王府無抓無撈的,沒有一個可以依傍的人,所以就打聽著找到這裏來了,求袁嬌嬌能收留她,她願意繼續跟在她身邊做丫頭。
袁嬌嬌聽了想,她這幾日並沒有去鋪子裏,憑元兒一人之力,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麼快就找到她,一定是王府裏的人已經知道她在哪裏了,但這話她卻不想問,她走的時候隻有元兒跟著,南陽王遷怒與她也是有可能的,且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留下她倒是沒什麼,這麼大的院子,一個人也的確冷清了些,且平日她也是很喜歡這個姑娘的。
於是便說:“這是我新賃的院子,你要願意在這裏住就在這裏住吧,我一個人也嫌冷清。”
元兒這才不哭了,又高興起來,向她講王爺回來發現她走了之後怎樣生氣,怎樣命人去找,後來又不了了之了等等。
元兒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想問她到底兩人在鬧什麼,但也知道肯定是比較大的事兒了,不然袁嬌嬌也不能不辭而別了,於是又轉開話頭說別的。
元兒自從被賣到雍都之後,就一直長在南陽王府,一直很少有出門的機會,如今到了袁嬌嬌的小院子仿若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會兒說院子裏的梧桐好粗啊,一會兒又問外麵人家簷下掛的是什麼,嘰嘰咕咕說個不了,倒很是解了袁嬌嬌的冷清。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看看太陽落山,袁嬌嬌便拿起荷包和籃子,要上街買菜,元兒亦要跟隨,袁嬌嬌覺得這也沒什麼,便帶著她一同去了。
傍晚的夕陽鋪滿街道,金紅的雲朵在西天鋪陳,雍都繁盛,街上車馬喧喧,兩人邊說邊說去了菜市,將瓜果菜蔬買了一籃子,後來袁嬌嬌又看到了賣小雞的,於是買了十幾隻,用一個小柳條筐盛著,搬回家來喂養。
兩人走在街上是很惹眼的,都是俏麗的二八佳人,便有許多人不時的回頭望,元兒有些擔心的說:“姑娘,我們兩個人在外麵住安全嗎,要不再雇個小廝看家?”
袁嬌嬌笑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誰還敢明搶人,小廝也雇不起了,咱們先養活這幾張嘴是要緊。”
說著兩人到了家裏,元兒也是極其善於烹調的,一個做飯,一個將雞仔找了妥善的地方放起來,又喂了水米等物,袁嬌嬌騰出空來,便又將床重新鋪了一下,兩個人睡起來倒是綽綽有餘。
元兒做出了四菜一湯,天熱,兩個人便在廊下吃飯,再過兩日就是七月十五,如今的月亮十分的圓大,照的到處都是一層清光,為了迎接元兒,袁嬌嬌又開了一壇酒,元兒帶了酒生了感慨,道:“如果能一直跟著姑娘,過這樣的清淨日子,便是一輩子不成親也沒什麼……”
老氣橫秋的語調倒把袁嬌嬌逗笑了,想了想,又生了感慨,道:“男婚女嫁這回事,總要有個合意的人才行,如果不是同合意的人一起,那便不是快樂而是痛苦了……”
元兒聽了這話,卻不敢接下去了,托腮想了想,忽然又道:“隻要別被王爺收了房,什麼都是好的……”
聽到這話袁嬌嬌倒是奇了,問道:“為什麼?”
元兒臉一紅,道:“我聽人說王爺在那上頭很厲害的,而且他脾氣又臭,怪難伺候的,平日裏我們府裏的丫頭看著他就害怕,幸而他一般不吃窩邊草……”
袁嬌嬌想了想在劉府裏的時候,南陽王似乎也沒有不吃窩邊草的美德,然而這個男人她如今一聽到心裏就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隻覺得氣短胸悶,於是拿起筷子給元兒夾了些蝦仁,說:“從此離那裏遠遠的,就不用擔心了。”
兩人說著話,袁嬌嬌竟比平日吃的多些,收拾了碗筷,看看時候不早,兩人便洗洗睡了。
第二日,袁嬌嬌便去了鋪子裏一趟,命令先頭雇的那兩個夥計,每隔半月就要來自己家彙報一下這月的賬目,順便大家討論進貨的事宜等,這樣她就不用每日親到店鋪裏坐鎮了,可以在家裏做些繡活等。
夥計們聽說她以後不去店裏,而是叫他們來彙報,自然覺得少了些拘束,也都高興,於是袁嬌嬌買了些酒菜就在店裏樓上請幾人吃了一頓,便帶著元兒又回去了。
一連幾日,街上紛紛都在傳三國對魏的戰況,雍都城裏有點群情激昂,將要勝利的消息感染著城民,大家似乎也格外的出手闊綽,袁嬌嬌的繡活賣的很好。
她帶著元兒,每日除了做繡工便是到附近的街上走走,一則感受雍都的風土人情,二則也略略的聽一聽街上的議論,日子比起南陽王府裏的熱鬧,確實是清閑了很多。
她其實不喜歡清閑的,至少現在不喜歡,閑下來她就會胡思亂想,然而她害怕胡思亂想,因為竭盡全力的找點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
她其實心懷大誌,一直想即使女子不能在武功或者朝堂上展才。文或商,也都有女子可以施展的地方,這點也許是袁老爹給她的影響,總覺得人活一世一定要活出點帶彩的地方,讓人稱頌,或者值得被子孫言說的,才算是活人一回。
可惜她自己的爹爹一直是沒有展才,曲抑著自己過了一生,想及父親的遺憾,她在傷心之餘身體裏也總是有一股力量,要做出些成就來給地下的父輩長臉。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上街的時候多是瀏覽周圍的店鋪,看看有什麼能挖掘出來為自己所用的地方,而平日除了固定的繡活之外,她如今略有清閑,還將丟下了一段日子的筆墨重新拾起。
晚上便開始畫畫寫字。
她的山水有女子的潤潔,又因她是幼失父母之人,因此山石草木都帶著沉鬱的憂悒之氣,即使是富麗的山河圖,亦有股別人無法模擬的神思在裏麵,看起來清華名貴,秀絕人寰,又仿佛夢境一樣的朦朧易碎。
雖然不求青史留名,但根據她的所想,這些畫幅將來都是對她很有用處的,是以也十分的用功。瓷器鋪子能為她一月賺二十兩銀子左右,加上繡活淨賺的錢,一個月有三十兩的收入,她看中了一處酒樓,準備將錢攢的差不多了就將其盤下來。
當然她也知道,盤酒樓隻靠她如今的收入實在太少了,那塊玉剛剛贖回來她亦不舍得再次拿到當鋪去,是以她還要別生他法攢錢。
元兒看她如此努力,也興致勃勃,在一邊出謀劃策的,兩人倒是很熱鬧。這樣每日不停息的忙碌著,她也就暫時真的將王府裏的那段日子封壓住,不去被它擾亂和傷害了。
南陽王派出了一成的兵力去打魏國,這期間想是經常要增兵,因此他對朝廷內外盯得很緊,嚴防有人複製他或者呼延雲澤的老路,將這些兵拐走了,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強敵。
他自己忙得腳不沾地,袁嬌嬌這裏便是太平無事的,這期間,她畫了大量的畫作,自己換了穿戴,打扮成個小子模樣,將畫拿到雍都絳雲軒等幾家大畫廊去售賣。
貨比三家之後,她最後選擇暫時和絳雲軒合作,將畫兒放在這裏寄賣,而其他的一些扇麵之類的,則拿到酒樓茶肆裏讓眾人品評,為的是傳個名。
這樣忙碌了十幾天,本以為就此可以和南陽王一刀兩斷,各走各的陽關道了的,誰知道這日的下午,她卻在街上碰到了他。
因為熟知南陽王的作息規律,所以袁嬌嬌平日上街的點兒一般都是算準了南陽王不可能出現在街上的時間。但出來一千回,總也會有一回會遇上。這次便是。
因為剛剛在她相中的酒樓和老板談了一會兒,所以袁嬌嬌隻是低頭一邊走路一邊想心事,完全沒有留意到對麵走來了南陽王那奢華巨大的轎子。
等到她發現的時候,轎子已經在她麵前停住了,她忙轉身,便聽南陽王在後麵略帶焦急的叫:“嬌嬌!”
胸悶的感覺又一次來了,袁嬌嬌聽到他喊自己,心裏又急又恨,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和他有什麼關係,連忙三步兩步就拐入了一條小巷子,順著巷子亂七八糟的緊走。
身後靴子聲緊隨而來,袁嬌嬌回頭一看果然是南陽王,金冠玉帶,急急的往這裏趕,一回頭,她跑的更快了。
南陽王看到她這般似乎有點受傷,緊追了幾步攆上她,伸出手去,卻終究沒有抓她,隻是聲音有些滄桑的說:“嬌嬌……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話風吹入耳,袁嬌嬌覺得五髒六腑都糾了起來,捂住耳朵不管他逃也似的去了。
隻留給了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南陽王回到府裏就病了一場,似乎是氣血不暢,鬱結所致。
袁嬌嬌回去時也是麵色蒼白,神情很萎靡。
經過了這一場偶遇之後,她覺得這個南陽王似乎還不會放過她。
何必這樣糾纏呢,兩個人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元兒很會照顧人。
袁嬌嬌忙碌非常,她既不會書畫,繡工也不怎麼樣,更不會算複雜的賬目,她在袁嬌嬌這裏每日的事情就是收拾院子,負責一日三餐,洗洗曬曬等。
她總能將這些做的井井有條,從小長在南陽王府,做這些都是習慣的,且花樣也非常的繁多,總之,這小院子住了沒多,已經被兩個姑娘收拾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袁嬌嬌在路上遇到了南陽王,回來便沒有胃口吃飯了,原本想繼續畫畫的,但提起筆來,滿心裏都是煩亂,自然畫不出什麼好的,於是隨手找了本書讀起來,她近來讀書的趣味也變了許多,喜歡讀些稀奇古怪,說神道異的書,似乎隻有這樣夠熱鬧,夠震驚的書才能安撫她,讓她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
看到她飯也不吃躺在床上讀書,元兒似乎也沒有多少胃口,些些的吃了飯便站在了床前,十分憂慮的望著她。
袁嬌嬌被元兒看的心頭發毛,隻好收起書問:“怎麼了?”
元兒歎了口氣,也脫鞋上了床,卻是說:“這書上講的是什麼,你讀給我聽聽——”
元兒識字不多,對袁嬌嬌好的這些她都是沒興趣的,此時顯然是給袁嬌嬌解悶來了。
袁嬌嬌不忍拂其好意,便挑了一篇講給她聽,並事先說好:“是鬼故事,你聽了不要怕哦。”
元兒將被子緊了緊,說:“但請說來。”
袁嬌嬌見她這模樣,不禁撲哧一笑,便將剛剛看的一篇講給她聽,說:“這本書呢叫《酉陽雜俎》,記載了很多古代稀奇古怪的事,還有許多古代盜墓的故事,我現在要給你的講的就是這一篇。”
說著,便將書翻到那一頁,將文中的故事譯成白話講給元兒聽:
“說,古代有一個叫劉晏的人,官至宰相,領度支、鑄錢、鹽鐵等使,是當時最著名的善於料理財物上的事情的人。那一朝內亂之後,朝廷百廢待興,幸有劉晏梳理、掌握當時朝廷的財政,才使得國家有回升的氣象,但最終當時的皇帝信任奸佞,構陷劉晏,劉晏終被賜死。
當時劉晏幕府中有個判官,叫李邈,其莊園在西北的高陵縣。劉晏身死之後,殃及池魚,李邈也被罷官,退隱到高陵縣上的莊園裏。李邈回到莊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賬,不愧在劉晏幕府中做過事。查著查著,他就發現了問題,莊園裏有個莊客,似乎已經欠了好幾年的租子沒交了。李邈就把仆人叫來相問,仆人說這個莊客已經寄居在莊上好幾年了,但行為奇特,好像沒怎麼見他經營過農田、果園,而是晝伏夜出,幹的似乎是道上的事,但又沒有證據,雖然已經欠了多年的租子了,但態度還好,說隻要主人一到,定會馬上還上。”
“李邈於是前自去倉庫查看,果然見倉庫充盈,一一核對之後,發現這位莊客該交的租子都已經交上了,李邈感到很奇怪,於是叫來這位莊客仔細相問。
莊客說:“我做您的莊客已經有幾年了,但實話跟您說吧,我暗地裏一直從事盜墓的活計,所以有些餘財,聽說您回來了,於是給您補上。”
“盜墓?”李邈好奇地問。
“是的。”莊客說。
李邈說:“關中帝王貴族的陵寢甚多,盜墓之事亦猖獗,沒想到我這莊上也有盜墓者。我聽說幹你們這行的經曆都很離奇,你不妨給我講講。放心,我會給你保密的。”
莊客說:“沒關係,反正我如今已經洗手不幹了。”
“為何呢?”李邈問。
莊客說:“還是從不久前的一次經曆說起吧。”
“那座古墓是我的一個弟兄發現的,大約是上古時候的墓穴,離咱們的莊子有十多裏地,隱匿在荒山深處的一片鬆林中,墓身特別高大,墓側有石碑,斷倒在草叢中,因年代久遠,上麵的字跡已經磨滅了。”
“當時,我帶了好幾個人去,挖掘了數十丈之後,才遇到一扇石門,石門很是堅固,是用鐵汁封上的。由於做這行久了,很多盜墓技巧我了如指掌,這難不倒我,我叫人用糞汁澆灌,將墓門蝕透,幾日之後,終於將墓門打開了。”
“我有幾個弟兄剛進去,就被裏麵設置的暗箭射殺了。當時正是黃昏,墓中飛箭如雨,當住了我們的路。我身邊的人都很害怕,想退出來,被我製止了,這隻不過是墓主當時設置的機關,是可以破解的,隨後我叫人往裏麵投擲石塊。每一次投擲,都有一束飛箭射出,共投了十餘塊大石頭,暗箭才射完,於是我們舉著火把,依次進入古墓。順著幽暗的甬道走了不遠,發現了第二重門,剛把門弄開,我身邊又有兩個兄弟倒在了地上。”
“在幽暗中,我看到那門後有數十個巨大的兵士,身著錦衣,圓睜雙目,舞動著利劍,當住了去路。因為恐懼,我身邊幸存的兩個弟兄已經扔了火把和手中的刀槍,跪在地上求饒了。當時我也被嚇了一跳,我曾挖掘過很多陵墓,遇到並破解過機關無數,但還沒見過墓內有活人把守!驚恐間,我仔細觀看,發現那一排錦衣兵士站在那裏隻是舞動利劍,並不行動,再仔細觀看,發現它們並非活人,而是巨大的人形木偶。我估計是我們打開第二道大門時,觸動了機關,導致那木偶運劍如飛,傷了我的弟兄。於是我把那倆哥兒從地上吆喝起來,一起以大棒擊之,那木偶們手中的兵器才一一落地。”
“穿過第二道門之後,我們三個人這才進入主墓室,幽暗中見四壁上繪有武士的畫像,恍惚如真人一般,令人頓生畏懼。在南壁上,有一口漆以彩色的棺材,用鐵索懸掛於半空中,棺材下麵的石台上,金銀珠寶堆積如小山,在上方形成一圈詭異的光暈。有時候就是這樣,珍寶越在眼前,你越不敢伸手去拿,我和我的幾個弟兄都很害怕,可以說這是我盜墓幾十年以來遇到的機關最恐怖,氛圍最陰森的墓穴。有個兄弟自告奮勇欲上前取寶,快至石台時,忽然被什麼絆倒,還沒等我們回過味來,就感到懸棺兩角處忽然生風,有沙子猛瀉下來,撲人眼麵。風越來越疾,沙出如注,一會兒就到我們的膝蓋處了,我們恐懼至極,艱難地拔腿往回跑,當我和一個兄弟剛從那第二道墓門僥幸逃出時,其門已經被狂瀉不止的流沙堵塞!可憐我剛才被絆倒的那個兄弟,脫身不及,最後被活埋在了裏麵。我和那唯一幸存的兄弟總算逃上了地麵,當時已經是後半夜,鬆林間磷火點點,老梟長鳴,我們倆驚魂未定,在墓前灑酒叩頭,發誓永遠不再做盜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