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確保天下安定的一個方法,已經沿用了幾百載。
如今的盟主名義上是魏國國君,但如今楚國、秦國、梁國實力越來越強大了,中原上風雲變故又大得很,不可與以前同日而語,因此這魏國國君的盟主之位便形同虛設了。
隻看這次大戰的結局如何,如果魏國被瓜分,那便是三國會盟,如果魏國勝了,那應該就是四國會盟。
大家吃完了飯,又到崇明閣——一個古玩字畫瓷器最密集的地方逛了逛,倒沒有買多少東西。
袁嬌嬌的老師指導她說:“賣字畫這行的生意,要麼就是賣古時今時名人的字畫,要麼就是另辟蹊徑,賣一些或新奇或有小意思的,非名家的畫品,這兩樣生意都好,最忌諱賣些沒什麼新奇之意的東西,那買畫得人也就是平庸之輩,出價也不會高了——”
袁嬌嬌也覺得是這樣,眾人回到瓷器鋪子,將所買之物登記了,又將一些知道底裏的,東西好的人家的姓名住址登記了,供以後進貨用。
到了府裏的時候,便正好看到那幾個遠路而來的報信人正退出來,南陽王府如今儼然就成了一個小朝廷,各國大使,往來的信件戰報多從這裏走。
南陽王睥睨天下,袁嬌嬌進去的時候,正見他悠然的坐在後廳裏喝茶。
見到她回來隻略略的問了問她去了哪裏便也不再留意,袁嬌嬌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覺得外麵的戰況應該不錯。
晚飯吃的也很融洽,南陽王飯後無事的時候喜歡在花園裏逛逛,有時也會出去逛逛。
現在天熱,唯有花園裏風過水麵,涼風習習,他便命人擺上鮮果清茶,在園子裏和幾個士大夫學士等人談古說今,閑敘了半刻。
這個時候也是袁嬌嬌最輕鬆的時候,她便自顧自做自己的活兒去,倒也清閑自在。
隻是,南陽王並不總是這麼好的,也並不總是讓她自在的。
過了沒幾日,又出了一件事,就又讓兩個人之間這短暫的和諧破裂了……
當袁嬌嬌在為南陽王的種種能折騰而煩惱的時候。梁國大地上此時又別是一番景象。
太子呼延雲澤與大將軍帶著十萬人馬來偷襲秦國,在秦國邊界占了兩個州,兩個月之後,太子帶人凱旋回京,武皇呼延邪大喜,命令其他幾個兒子出城迎接。同時命令呼延雲澤將大軍駐紮在離京都五百裏之外的大營。
誰知道呼延雲澤並沒有聽從聖意,而是帶兵直接進了京城。
於是,幾個皇子紛紛被軟禁,聖上亦被太子以“養疾。”的借口被逼不得上朝,在後宮將養。
轉眼之間,朝廷內外被太子完全控製。
武皇呼延邪看著這個還有些陌生的兒子,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帶兵去了一趟梁國,怎麼回來之後這兵就成了他的了,這樣的馭人之數,年輕的時候的武皇也引以為傲過,從這點上來說,呼延拓的確是他的兒子,然而此時他卻沒有了引以為傲的心。
他知道呼延拓走到了這一步,弑父篡逆隻是一念之間,他顯然已經運籌帷幄。
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不動一兵一卒就將滿朝的文武降服,讓朝堂易主,這樣的手段,這樣的心機,武皇暴怒之下也不得不感歎一聲:“寡人已老……”
寡人已老,還是太掉以輕心了?
這一十三國千百年的曆史告訴每一代君王,每一個成年的兒子都時時刻刻想取代父親的地位。
親手打出江山的帝王永遠比傳承父位的人主更受百姓的擁戴。
奪,是強悍的象征,鐵血和劍戟,心智和膽識。
這樣的熱血和膽魄,隻有少年人有,他果然是在位子上坐的太久了,太安穩了。
闊大的梁國皇宮寂寂不聞人聲,武皇躺在床上,他本來沒有病,這一氣之下也真的病了。
呼延拓當仁不讓的以太子監國的名義代替他上朝聽政,全權代替他處理一切朝中政務。
武皇知道,他已經在大換血,他這個做父親的,已經永遠沒有了收拾逆子的機會。
這也算是他還他的吧,武皇想起呼延拓幼時,他命令丞相送他去秦國為質子的情景——年幼的他那不舍恐懼又略帶怨恨的倔強的眼神。
這是他還回來了。
五日後,武皇歿,梁國大喪。
珠妃陪葬,珠妃諸皇子被誅。
新君即位,大赦天下。
新君即位後,守喪期間不上朝,三七過去之後,呼延拓正式麵南稱帝,是為“寧皇。”寧皇與武皇年輕時一樣,有秀長俊逸的身姿,大君主的風度,隻是他過於年輕了,雙十年華,是目前這十三國中最年輕的帝王。
不過年輕歸年輕,卻沒有人敢小覷這位新君,他溫和文雅的談笑中總是暗含機鋒,看似隨和的態度中又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儀,且更因為武皇溺愛諸子,導致皇族奢華,民間怨聲載道,因此寧皇誅殺幾個異母弟,天下人並沒有什麼反感,反而拍手稱快。他奇異般的還擁有民心。
又兼寧皇從秦國逃回的事跡已經傳遍了民間,更增加了這位年輕帝王在民間的敬仰程度,他們認為新君盡管被老皇上派到異國做質子,也並沒有丟大梁國人的臉,且這件事也更顯示了新君的心機和能力,於是民間景仰之心日盛。
政權更迭帶來的混亂在一個月的時間裏就被新君理平了,朝野上下又恢複了竟然有序,年輕的皇帝在談笑間也慢慢地將政敵逐一彈壓完畢,偌大的梁國,竟是在一瞬間就被他整治的海晏河清,朝中重臣更是不敢小覷這位新君。
隻是皇帝身邊的近臣都知道,年輕的皇帝看起來似乎並不快樂,和楚國公主的婚事他再也沒有提起,眾臣此時也還不敢討論或者詢問示下。
暮靄沉沉,華燈初上,深沉闊大的皇宮深處,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在獨自徘徊。
又到了日暮,不知道她身邊是什麼人作陪,是否又對著夜色傷心了……
寧皇拿起案上的一小架屏風展開來,這小屏風是極小巧的玩物,一扇上繡著些花草,一扇上用黑線繡出了四個字:“錦繡山河。”
是他的字,是他在那小院裏養傷的時候寫的字。
而這錦屏,自然也是她繡的了。
他伸手撫摸著錦屏上的繡字,仿佛撫摸著她的笑靨一般,臉上露出沉思一般的微笑來。
這是他上次去武原鎮看她碰巧買到的。
她已經不在他懷裏了,他隻能看著這錦屏解寂寞嗎……
這時,忽然又有內侍進來,遞進來幾張折子,說:“楚、秦兩國大使送來的——”
寧皇便收起了那小錦屏,接過折子展開來看,末了又在信尾提筆寫了幾行字,便命內侍送出去了。
三分天下有其一,這,隻是第一步罷了……
入更時分,外麵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雨打芭蕉,聽起來格外的讓人愁思滿懷。
寧皇放下了書簡,揉揉脖頸站起來立在窗前看雨,侍女過來給他披上薄鬥篷。
羊角明燈在廊下照出一個昏黃迷離的世界,江山隔萬重,她如今又在做什麼?此生還能再相見麼?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他簡直怕了這句話!
細雨敲窗,一隻修長明淨的手夾著一枚黑子,輕輕的在棋盤上落下。俄而又夾起一枚白子下下,明黃色的袍袖拂過棋盤,更深雨急,他卻無法安眠,隻能自己和自己對弈。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當時已經知道是此生再難遇到的夢裏人,然而還是錯過了。
這種痛苦豈不又比不知者更強十倍?
“陛下,四更天了,安寢吧。”內侍小心翼翼的過來催促,他站起來,一拂衣袖,將棋盤打亂了,這才往內宮走去。
重重的明燈照亮了腳下的路,然而他知道,那錦繡叢中,是何等寒冷寂寞的一個所在啊……
這件事源於這日,天氣晴暖,南陽王在府裏召見別國使者,袁嬌嬌因無意中聽說其中有梁國大使,便想偷偷瞧一瞧。
縱然瞧不見他的人,瞧瞧這些使者似乎也能讓她的心得到安慰,她還是忘不掉他……
再忙碌的生活也不能使她忘記那溫和的眉眼,那秀長的身影。
這不知道是可喜的還是可悲的。
如果人生在世,沒有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大約是可悲的吧。而如果人生在世找到了相愛的人,卻又不能相守,是不是更加的可悲呢。
萬念俱灰,兩種不同的萬念俱灰。
一旦想到這些,袁嬌嬌的眼神就失去了光彩,陰影仿佛寂寞暗夜的藤蔓,爬滿她的雙頰。
她還是想他!
重重的門扇緊閉著,她並不能聽到裏麵的人在講什麼,然而穿過那鏤空的窗扇,她亦能看到裏麵的使者的模樣,梁國崇尚淺色的衣衫,使者亦是一身淡色青衫的打扮,頭戴玉冠,清和的眉眼,和他是一樣的風格。
袁嬌嬌站在窗外,陷入纏繞的情思,一時癡了。
驕陽似火,穿透幾層門扇射在她身上,那漆黑透亮的溫柔眼眸含著無盡的愁。
直到——這對眼眸隔著雕花,對上了另一雙淩厲妖嬈的眸子。
南陽王不知何時也站在了窗前,隔著一層雕花,和她正臉對臉的對望,那雙妖嬈的鳳目微微的眯著,在陽光下,眼仁是琥珀色的,看不出喜怒,但他的嘴角微微上挑,那是袁嬌嬌熟悉的邪惡角度。
他的雙眼攫住了她,微微頷首。
袁嬌嬌被嚇了一跳,一愣之下連忙轉身走開。
走了兩步又回頭,便見南陽王已經離開了窗口,又往座上走去了。
袁嬌嬌心怦怦的跳,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這一幕讓她有做賊的感覺,她站在原地出了一回神,心裏很悲哀的想——自己果然是無用之人,想他,卻隻能跑到這裏來見他的使者。
真的很沒用,很沒用……
這樣想著,眼淚不知不覺的就下來了,她偷偷的躲到後花園,又哭了一場。
這一天南陽王都在府裏,卻沒有來找她。
袁嬌嬌哭了一場,身體很疲乏,心情很低落,南陽王在她又不敢去鋪子裏散心,便去認認真真的上了一回課。
午飯也是她自己單獨吃的。
下午時分,南陽王想是閑了,到後麵來看她上課。
南陽王擺著架子坐在一側看她學習,看得她如坐針氈,老師講了些什麼也沒聽進去,後來聽進去了,也下課了。
等老師走了,袁嬌嬌這才收拾書卷準備走。
這時南陽王卻過來了,在她對麵搬了張椅子坐下,拿過袁嬌嬌的課業來,翻開來一一的問她:“這個學到哪裏了。”“這個講的什麼。”“這個怎麼解說。”等等。
這些平日有時南陽王也是這般問的,但今日此時不知道怎麼了,袁嬌嬌老覺得南陽王的問話中帶著一絲陰森森的味道,因此回答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南陽王問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人來請,說兵部尚書有要事求見,南陽王便有些不情不願的出去了。
袁嬌嬌逃出生天,趕緊回房換了衣裳,左右看看府裏沒有地方可以躲避南陽王,她一狠心,決定私自上街,暫時避避風頭。
跟南陽王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如今她很了解他的性子,凡是他這樣陰陽怪氣的時候,一般她就沒什麼好果子吃,被非禮一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她飲鴆止渴一般,隻想先躲開他。
隻帶了元兒出門,去了街上。
鋪子裏也不敢去,隻在南大街上四處逛了逛,傍晚時分天正熱,一走一身的汗,袁嬌嬌和元兒把幾家的冰都吃過了,還是受不了,於是便找了一家臨水的,有大窗戶的茶樓上去坐了,要了些茶並點心,兩個人一邊吃一邊熬時間。
袁嬌嬌是個惜時如金的人,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日頭又大又紅的掛在南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晚上,不由得後悔出來的急了,沒有帶著繡活,這半日看來是要浪費了。
元兒見袁嬌嬌一臉的愁悶煩惱之像,不用問,肯定是因為自家的王爺,吃了點心之後便又出主意道:“姑娘,不如我們去戲院逛逛如何?我知道哪家的戲院戲又好聽,地方又敞亮幹淨!”
袁嬌嬌一聽也來了興致,總比老這麼幹坐著強,於是結算了茶錢,兩人出來去戲院。
元兒推薦的戲院名叫“錦梅閣。”上下三層,也在河岸上,坐落在綠樹叢中,鳥語花香的,十分陰涼,果然是好個去處。
袁嬌嬌見了十分的喜歡,和元兒買了些糕餅零食等物,兩人進了戲園子。
大約是因為大熱天,戲園子裏人並不十分多,也就坐滿了一半的席位,兩人在二樓挑了一個角度還算好的位置安頓下來,茶果上來之後,下麵的戲才開台。
唱的是《牡丹亭》遊園驚夢: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嚦嚦鶯聲溜的圓。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驀地遊春轉,小試宜春麵。春嗬春!得和你兩流連。春去如何遣?水磨的唱腔一波三折,聽得人如癡如醉,袁嬌嬌和元兒亦入神,元兒且還有空向袁嬌嬌品評那花旦小生的相貌。
隔得遠,袁嬌嬌倒看不清台上之人的相貌,但隻覺得那唱腔聲聲入耳,合著外麵的蟬鳴雀語,聽來真的令人情思迎逗,不知今夕何年。
且又聽下麵的唱道:“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要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兒鬆,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沾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好景豔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滿雕欄寶砌,雲簇霞鮮。督春工珍護芳菲,免被那曉風吹顫,使佳人才子少係念。夢兒中也十分歡忭。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錦繡般非因夢幻。一陣香風,送到林園。一邊兒燕喃喃軟又甜,一邊兒鶯嚦嚦脆又圓。一邊蝶飛舞,往來在花叢間。一邊蜂兒逐趁,眼花繚亂。一邊紅桃呈豔,一邊綠柳垂線。似這等萬紫千紅齊裝點,大地上景物多燦爛!……”無限的旖旎,無限的春光,場下的人全都看癡了。
戲一場一場的唱罷,一直到夕陽西下,這裏下午的場才算散了,袁嬌嬌回過神來,和元兒一起出來,兩個人都不說話,全都默默的想著那戲裏的詞句,走到街上了,兩人才都歎息了一聲,元兒便說:“怎的到那戲裏的地方住一住就好了。”又說:“那書生著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