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玉柳街來到這裏,讓袁嬌嬌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心情一下就好了起來,和眾人打過招呼,李暲衛衝見到自己神色倒還如常,王嬸則是一臉有話要說的神情,袁嬌嬌查看了一番貨物,感覺李暲今日做的豆腐不多,但今日是大雨天,做的少也屬正常。
清查了一下賬目,發現賺的比先更多了,心情更好,誇獎了李暲一番,便給了他一包錢,讓他去得月樓買些酒菜,大家晚上熱鬧熱鬧。
李暲接過錢,打量了打量她的神色,有些遲疑。袁嬌嬌便問怎麼了,李暲小心道:“掌櫃……王爺不是在你家麼?晚飯你怎的不在家吃?”
提起南陽王來袁嬌嬌就一肚子的煩惱,沉下臉來說:“我便是躲著這個魔王才來和你們混得……”又歎口氣道:“他再不走,這日子真沒法過下去了。”
李暲見她心情不好一樣,連忙寬慰了幾句,打著傘去了對麵。
王嬸便又拉她說:“這幾日宋老板回來了,還來找過你,不過後來就不曾來了,據說他這酒樓想盤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回家還是怎的?”
“什麼?盤酒樓?”這倒是個意想不到的消息,袁嬌嬌往對麵望了一眼,果然見得月樓門庭更加冷落,小夥計都在店裏聚著打牌。
王嬸笑道:“是呀,我問得他要的價錢極低,正和你王叔商量著要盤過來,我們做些別的生意,或者轉租給別人,也都是有賺的。”
“哦。挺好的。”袁嬌嬌心不在焉的應道,她和宋集如今也已經是無話不談,按著她的年齡,差不多也可以嫁了,而宋集又是合適的人,他喜歡她,她也並不討厭他,兩個人算是水到渠成一般,袁嬌嬌甚至覺得,今年過年前後兩人差不多有可能成親了。
但此時他卻不聲不響的要走了,也不曾告訴她一聲,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
然而轉念一想,南陽王這樣大搖大擺的來到了武原鎮,又住在了自己家裏,宋集也一定聽說了,更有可能聽到很多閑言,南陽王和她——還真不是一句兩句話說得清楚的……
宋集這樣決定,從他的立場來看也是正確的。
雲澤,雲澤已經走了。
宋集,宋集也要走了。
那個魔王,那個魔王怎麼還不走啊?!
袁嬌嬌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盼望著留下的反而走的迅疾而幹淨,拚死推拒的卻偏偏總是甩也甩不掉。
也許這就是上天注定吧。
可是她實在不能想象和南陽王這樣的人在一起是什麼樣的,這樣沒有未來的在一起會讓她恐慌、無助,會傷害到她。
她隻是浮世中最最弱小的那個人,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她生在這世間是何等的寂寞啊。
為什麼他還總是欺負自己呢?
想到這裏袁嬌嬌不由得又一陣灰心。
不一會兒李暲將飯菜買來,宋集也來了。
幾日不見,宋集似乎又清瘦了一些,但依然還是儒雅的風範,看到袁嬌嬌,說:“好幾日不見你來了,近來可好?”
袁嬌嬌從這話裏聽出了疏離的意思,一邊在心裏暗恨南陽王,一邊有些愧意的道:“總想著來,但一直不得空,今日湊巧,你也一起吃飯吧。”
因為愧疚她亦不想再拉著他不放,她是個良善的,不願意傷害人的女子,隻是許多事她都是身不由己而已。
宋集眼中有複雜的神色掠過,微笑著點點頭說:“我帶了些酒來,今日大雨,店裏沒什麼事,正好聚聚。”
說著和李暲他們將桌椅調開,擺上酒菜,王嬸又將自己帶來的一些鹹鴨蛋之類的切開配菜,過了一會兒彩鳳也來了,於是更加熱鬧,大家坐齊了,開始吃飯。
席間王嬸先問宋集盤鋪子的事兒,說想盤過來等語,宋集望了袁嬌嬌一眼,眼中有不自然一掠而過,說盤給哪個都一樣,他如今想做些別的生意,各處跑跑等語。彩鳳晚來,一坐下卻問:“嬌姐姐,你來沒和王爺說啊,我來的時候,你家裏那尊爺站在屋簷下看雨,還問我你在不在我家……”
袁嬌嬌一聽南陽王二字就頭疼,愁苦的蹙著眉頭說:“沒告訴,我在家悶得很,如今隻盼著他快走——”
袁嬌嬌對南陽王是很感興趣的,又絮絮叨叨的問南陽王的一些瑣事,繼而托腮讚歎道:“嬌姐姐,我覺得,你們家的大門如今都快被他閃瞎了,男人竟然也能長成這樣……”
袁嬌嬌聽了有點囧,這是什麼比喻啊。
袁嬌嬌不想談論南陽王的問題,幸而宋集及時的轉移了話題。
李暲、衛衝兩人看起來很怨念的坐著,倒是對南陽王這個話題看起來一點興趣也沒有,大家喝著酒,慢慢的便也到了近二更天。
李暲幾次忍不住站起來,要送袁嬌嬌回去,袁嬌嬌很不願意回去,一心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可是坐了沒幾盞茶的功夫,忽然聽到前門有人敲門,大家以為有人來買東西,彩鳳去開門,不大一會兒卻領進來兩個侍衛,都帶著鬥笠,身上是濕的,進來見了袁嬌嬌躬身施禮道:“袁姑娘,王爺派我等來接你回去——”
袁嬌嬌在眾人各樣的神色中臉紅了……
想到王嬸王叔以及宋集,她簡直是很倉惶的便起來,說:“你們先吃吧,我得回去給王爺燒茶了……”說著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外麵是一乘小轎子等著她。
連在外麵吃個飯也吃不安生啊。
袁嬌嬌坐到轎子裏的時候,覺得一肚子的菜飯都化作了硬塊,硬硬的哽在胸腹之間。
袁嬌嬌到家的時候,家裏燈火通明的,她在廊下下轎,正屋的門洞開著,正屋當地放著一張大桌,南陽王披散著頭發,換了一身黑色紅裏的錦袍,正在桌案上的大紙上畫著什麼,見到她回來,扭臉一指旁邊的硯台,意思是叫她來研磨。
袁嬌嬌本不待理他,但又一眼看到了桌案上的畫紙,那上麵有半幅萬裏江山圖,氣吞山河,看起來十分的震撼。
袁嬌嬌愛畫,更愛風景,隻看了一眼便愛不釋手,忍不住邁步走了進來。
南陽王竟然也善畫。
袁嬌嬌走近了看,隻見遠山近水,陡崖峭壁,竹籬茅舍,雲絲霧氣,原來他畫得便是桐溪這處的景致,山勢景致都被他添改了,現在看起來他畫得似乎是冬日的桐溪,遠山含黛,水瘦山寒,雲霧繚繞下,別有一番曠朗清奇的氣勢,然而那遠山漠漠,平川曆曆,江河奔騰逶迤,又十分的具有氣勢,袁嬌嬌對有才人沒有抵抗力,果然拿起墨塊來替他研磨。
南陽王停下手等她洗筆,看了看她,問:“吃過飯了?”
袁嬌嬌點點頭,並不接下文。
南陽王便微微一笑,含義莫測一般,又開始挑揀旁邊的顏色,赭石,花黃等等,冬景用色具是暗沉或者清冷的,他熟練的將顏色暈開,慢慢的調勻,一邊對袁嬌嬌道:“度支員外郎宋迪工畫,尤善為平遠山水,其得意之作有《平沙雁落》、《遠浦帆歸》、《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鍾》、《漁村落照》,謂之‘八景’,好事者多傳之。往歲小村陳用之善畫,宋迪見了他的山水,對陳用之說,‘汝畫信工,但少天趣。’陳用之非常的歎服,說,‘我唱擔心自己不如古人的地方,正在於此。’宋迪聞言說,‘此不難耳,汝先當求一敗牆,張絹素訖,倚之敗牆之上,朝夕觀之。觀之既久,
隔素見敗牆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心存目想:高者為山,下者為水;坎者為穀,缺者為澗;顯者為近,晦者為遠。神領意造,怳然見其有人禽草木飛動往來之象,了然在目。則隨意命筆,默以神會,自然境皆天就,不類人為,是謂活筆。’陳用之聽從了這個方法,畫技從此大進。本王幼時學畫,亦用此法,然而總無效驗,後來遊曆了一些山水,胸中有丘壑,方才跳出此牢籠。”
“然而隨著年歲日長,雜事日增,心中時常不得閑暇,畫兒便有差了……”
“今日無事,天晚有雨,忽然又有了興致,試一試技藝可曾退步——”
說著,慢慢的將顏色敷在山石樹木上。
南陽王閑談的時候,一本正經,很像個好人,袁嬌嬌愛惜這幅畫兒,在一邊站著看,且她也知道,南陽王的技藝並非平庸之輩,至少,比她老爹教的好多了,因此十分不舍。
暮雨蕭蕭,暮色深沉,深巷聞犬吠,風吹珠簾動,如果立在這裏的不是南陽王,而是另一男人,大概就更完美了……
袁嬌嬌看著他畫完,一個掛畫,一個將筆墨洗了,南陽王揮揮袖子伸了個懶腰,看著剛剛洗好東西回來的袁嬌嬌說:“我餓了——”
袁嬌嬌無語凝噎,大雨的晚上,餓了?晚飯沒吃嗎,午飯不是做了很多嗎?
看著袁嬌嬌圓睜的雙眼,南陽王馬上說:“我不吃剩飯!”
你!
袁嬌嬌有些悲憤的打開櫥子,一股異味撲麵而來,中午朱鐵衣他們做的飯菜赫然出現的眼前,各種黑漆漆烏起麻黑的顏色,這……能吃嗎?……
她端出了兩盤,發現除了紅燒肉之外,其他的簡直連難吃的檔次也算不上,簡直就是不能吃,於是看了看能回鍋整治的又拿到了小廚房,另外又拿了幾個雞蛋,一些青菜等物,隨便給南陽王做點夜宵算了。
南陽王好整以暇的坐在小書房看書,等著袁嬌嬌的夜宵……
袁嬌嬌終於明白了,他真的就是想來折騰她的,他要的不是舒服不舒服,他就是喜歡折騰。
想到這裏,袁嬌嬌將自己的炒菜水平降到了最低,但南陽王竟然毫不嫌棄的都吃了……
收拾了碗筷之後,這一夜算是安然的度過去了。
袁嬌嬌不知道南陽王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她覺得南陽王應該在這裏待不長了,因為她最近這兩日已經經常看到許多將軍官員之類的到鎮上來覲見南陽王,雖然還沒有找到她的小院裏,但這隻是早晚的事兒,南陽王覺得不方便的時候,自然會走的。
誰知道南陽王竟然很有耐心。
第二日又請袁嬌嬌領著他去釣魚,第三日去采花,第四日逛街,第五日去聽戲,回來之後袁嬌嬌滿腦子都是依依呀呀的“米大的蜘蛛廝抱定。”頭昏腦脹。
這日的下午,是個暖風徐徐、霞光滿天的傍晚,南陽王沒再出去逛,而是站在院子裏看天,袁嬌嬌因為他這幾日都沒有動手動腳,因此又不再十分的避著他,忙前忙後的在院子裏做些雜事。
南陽王看著她忙碌,十分感歎的樣子,在她第七八次經過自己麵前的時候叫住她,說:“你就不能歇一歇麼?”
袁嬌嬌看了看淩亂的院子,心想你歇著有人伺候,我歇著誰來幹活呢?因此並不理他。
南陽王卻又嬉皮笑臉的跟上來,說:“嬌嬌,我要走了。”
嗯?
袁嬌嬌停下了手裏的活兒,這可真是她盼望了好久的消息,“哦,何時起身?”
她整理著手裏的小籃子問。
“明後兩日吧。”南陽王答道,彎彎的眸子亮晶晶的望著她,嘴角帶著一抹陰險的笑。
袁嬌嬌聞言有種大功告成的輕鬆感,也就心情愉悅起來,說:“那我提前收拾東西。”
“嗯,有喜歡的東西不要忘掉。”南陽王說,背過身去,輕輕的揮動著折扇,觀察葡萄架上的藤蔓。
袁嬌嬌在高興之中,壓根沒有聽出這話的別扭之處,當天就開始收拾南陽王的東西。
然而南陽王的東西實在是多,她一個人還真是難以收拾,但南陽王不急不躁的樣子,也不叫朱鐵衣他們來弄,不知道明後日是不是能走的成,因此心裏又有些擔心,擔心歸擔心,她還是慢慢的收拾著。
偶爾拿著一件東西去問南陽王要不要帶走,似乎是有意提醒他:“你說了你要走的!”
南陽王心中暗笑。
到了第二日,南陽王照常的看書下棋寫字會客,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袁嬌嬌於是隻能耐著性子等待。
第三日,眼看著天黑了,南陽王還不動身,袁嬌嬌覺得自己等的花兒都謝了,問南陽王,南陽王說:“晚上走。”
又是晚上走。
袁嬌嬌想起上一次他晚上走把自己也裹挾走了,這次不會還這樣吧,擔心的望了他一眼,南陽王回以一個坦蕩的微笑。
吃過了晚飯,南陽王叫袁嬌嬌:“你先睡吧,我半夜走。”
袁嬌嬌不明白,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了,他為何還要晚上走,要避著什麼人呢?
她這次卻是不敢睡了,喝了茶之後,一直在做針線啊做針線,聽到街上的梆子聲漸漸的打了三更。
外麵忽然有輕微的馬蹄聲,她忙起來看,便見正屋不知何時已經黑了,院門處有人話說聲,接著便是馬蹄聲響,車子走了起來,漸漸的遠了。
他已經走了?
沒想到這麼簡單。
她一時有些放鬆又有些失落。
推開堂屋的門進去一看,果然已經沒有人了,桌上的茶水還是熱的,看起來南陽王剛走不久。
袁嬌嬌查看了門窗,又將門關上,依然回到廂房裏睡。
然而卻輾轉反側有些睡不著了,朦朧中一會兒聽見外麵的風聲,一會兒聽見外麵的雨聲,好像是過了困勁兒。
大約到了四更多天的時候,這才好容易又睡著。
然而也隻是睡了不多的時候,便感覺渾身疼,又到處搖搖晃晃的,睡不安穩。
她疲乏又困惑的睜開眼睛一看,便見天光已經大亮,而一道黑色的衣袖,正攔在她的身上,轆轆的聲音響起,一道軟簾輕飄飄的拂過來,拂動她的麵頰。
車上?!
南陽王竟然故技重施,又將她連夜裹挾走了!
袁嬌嬌急忙坐起來,感受到身後的溫暖,才知道自己是被南陽王抱在懷裏的,她有些氣急敗壞,急回頭望著身後人,卻見南陽王靠著錦墊,卻正睡得沉,被她這一掙紮,他慢慢的醒了過來,有些疲乏的揉了揉眼睛,望著她,兩人大眼對小眼。
“王爺,你!”袁嬌嬌氣結,一時找不到什麼話能重重的嗬責他。
南陽王睡意未盡,複又將她攬在懷裏:“怎麼了,好人?”
清晨的聲音慵懶倦怠,帶著無限的風情。
袁嬌嬌沒有心思體會,梳理了一下淩亂的心,道:“為何要帶上我,我要回去。”
說著又和上次一樣要下車。
南陽王將她抱得很牢,在她的頭頂輕笑道:“回哪裏?玉柳街的宅子已經沒了——”
“什,什麼?沒了?!”袁嬌嬌納悶的睜大眼。
“唔,我已命李暲衛衝二人將那宅子焚了。”南陽王輕描淡寫的說,同時將她在懷裏重新安置了安置。
什麼?!
袁嬌嬌震驚在那裏,心思百轉,忽然就明白了李暲和衛衝二人的身份,奇怪的租客,奇怪的關注,勤勞的夥計,神奇的生意手段……往日李暲衛衝身上的種種奇怪之處此時一幕一幕的出現在袁嬌嬌眼前,原來,他們二人是他的人,那麼說……
她有些頹然和泄氣。
“為什麼要燒我的房子。”
她仿佛被人抽了力氣一樣,軟在那裏垂頭道。
模樣兒有點可憐,南陽王低頭望了她一眼,略微的有些不忍,但還是硬起心腸道:“從此你就跟著本王罷。”
心裏卻又想,也許,就是為了讓你恨我。
即使是恨,也比無視要好得多……
麵對這樣蠻橫霸道陰險又固執的可怕,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爺,袁嬌嬌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她急怒攻心,一時臉色蒼白,嘴唇緊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車廂裏一時沉默下來,南陽王見她麵色不對,也有些擔心,輕輕的拍著她,安慰道:“莫傷心,到了雍都,我給你蓋座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