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萬念俱灰,轉身匆匆的回了房。
南陽王似乎也被她這句話點住了,一時愣在那裏,看著她飛快的走了,隻望著那房門若有所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她和他,共的果然是同一輪明月嗎?
他本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或者說他本是個很善於掩藏自己的情感的人,但此時望著明月,以及那個總是隻丟給自己一個背影的姑娘的房門,他亦是在院裏站了很久。
不過,這樣的事隻發生過這一回。
在其後南陽王漫長的生命裏,以及袁嬌嬌的生命裏,這樣的情景在兩人之間也都沒有再發生過。
晚上抒情了一把的南陽王,第二日起來看起來已經完全將這回事忘記了,他照舊的指使袁嬌嬌做這做那,兩人吃了早飯,他忽然說:“今日天氣好,你帶我出去逛逛如何?”
今日天氣好?
袁嬌嬌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色,又一次囧了。
不過,今日不知道怎麼的,她卻不像拂逆他的意思,便說:“好,逛哪裏呢,鎮上沒有什麼稀奇好玩的地方——”
南陽王想了想說:“初進你們鎮上的時候,我恍惚看到一處有山有河的所在,那裏看起來就很好——”
袁嬌嬌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桐溪,於是隻好點頭,說:“那便去那裏吧。”
其實今日袁嬌嬌是想去鋪子裏看看的,這兩日都是王嬸在幫著她盯鋪子,照王嬸的說法,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李暲他們倒是牢靠,但既然要跟南陽王出去,鋪子自然是看不成的了,袁嬌嬌隻能收拾著去桐溪。
去桐溪不能穿軟底鞋,衣裳也不能穿怕沾顏色的,她便穿了一身青萍色的衣裙,淡色的滾邊,看起來整個人很幹淨利落。南陽王穿的很隨便,但不論什麼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是英武俊秀,很是耀目。
兩個人,外加朱鐵衣等幾個侍衛,一輛馬車幾匹馬便奔了桐溪而來。
袁嬌嬌看著綠茸茸,山花爛漫的桐溪,不由得感慨,果然是物是人非,以前來桐溪都是和彩鳳韓璋張玦一起,後來還來這裏避戰禍過,此時再來,竟然是和那場戰禍的挑起者,南陽王……
陰著天,桐溪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一行人在大草甸上停下馬,便步行往深山裏去。
侍衛們不遠不近的跟著,也有在前麵開路的,袁嬌嬌陪著南陽王走在中間。看著霧氣繚繞,仿佛流雲一般在枝葉山腰草木上糾纏,比起晴天來,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南陽王說:“本王十二歲之前長在雍都,之後便一直住在南陽,算是個半南半北的人,天下的山水,十成也逛了七成,這桐溪雖然隻是小鎮一角,風光倒也不輸名山大川……”便說便給袁嬌嬌講一些山勢走向樹木榮枯的地理學識,袁嬌嬌才知道,原來這山河樹木,一花一草,都是有講究的,什麼地方產什麼物什麼藥,什麼花什麼果,都是有定數的,更有什麼地勢有什麼用場,這裏麵的講究更是大了。
往日袁老爹在日,也常常喜歡給袁嬌嬌講些這個,那時節袁嬌嬌小,一知半解的,此時經見了些山川,再聽人說這些便很有興趣,這一路上倒是和南陽王很談得來。
南陽王一路走,又一路給袁嬌嬌講故事,說山陽有一女巫,其神極靈。厲王(論輩分是南陽王的叔父)嚐召問之,凡人間物,雖在千裏之外,問之皆能
言。甚至人心中萌生一個想法,她也能瞬間知之。有時有客人坐著剛開始弈棋,試數白黑棋握手中,問女巫棋子的數量,女巫的所答莫不符
合。更漫取一把棋,不數而問之,她便不能知數了。原來隻有人心所知道的東西,她才知道;別人心裏沒有的東西,
她則莫能知之。
又說:“熙寧年間,嘉興地方有僧道,號通照大師,為秀州副僧正。有一次遊溫州雁蕩山,自大龍湫回來,想到瑞鹿院去。忽然看到一人衣布襦,在澗邊行走,身輕若飛,履木葉而過,葉皆不動。他懷疑他是異人,於是下澗中向他作揖,兩個人於是坐在石頭上交談,問這人的氏族、閭裏、年齒,這人皆不答。他須發皓白,
麵色如少年。對通照大師說,‘今是我朝第六帝也。九年後,其當有疾。汝可持吾藥獻天子。
此藥人臣不可服,服之有大責,宜善保守。’乃探囊取出一丸藥,指端大小,紫色,重如金錫,
交給大師說,‘龍壽丹也。’然後就要告辭離去,又說,‘明年歲當大疫,吳、越之地尤甚,汝名已在死籍。今食吾藥,勉修善業,當免此患。’又從囊中取一出一枚柏葉與之,這大師便吃了。
那人又說,‘定免矣。慎守吾藥,至癸亥歲,自詣闕獻之。’說完就走了。後來江南之地即發生大疫,兩浙無貧富皆病,死者十有五六,這大師便沒有一點事。至元豐六年夏,夢見那個異人打趣他說,‘時至矣,
何不速詣闕獻藥?’夢中為雷電驅逐,他惶懼著起床,徑直去了秀州,訴說事情本末,然後入京,到尚書省獻藥。當值的人以為他是個狂人,不接受他的藥。第二日才對皇上奏報,上急使人追尋,請到內侍省問情況,他便將自己所遇到的事兒講了一遍,過了沒幾日,先帝果然不好了,便派禦藥院梁從政持禦香,賜裝錢百千,
同這大師乘驛車到雁蕩山,求訪那位異人,結果不復見,於是便在初遇處焚香禮拜之後回來了。先帝後來吃了藥丸很快康複了,對身邊的臣子說,‘此都是丸藥的功勞。’
說完望著袁嬌嬌笑。
袁嬌嬌聽著這些異聞異事,聽得十分入神,見南陽王望著自己笑,尚沒有從故事中回過神來,便也微笑,南陽王眼中有光華閃過,似是低頭想了想,便又笑道:“你看,你活在這天地間是何其的渺小,許多時候,我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將去向何處,更不知道冥冥中是否有翻雲覆雨手掌握著你我的生死運數,細想也是十分可悲的——”
袁嬌嬌想不到這樣的一個人會思考這些事,一時心有所感,便點點頭,說:“所謂浮生若夢,就是這個意思罷了。”
南陽王卻站住了腳,回身看著她,笑微微的道:“浮生若夢,一晌偷歡,無論生生死死是真是假,在這浮世中得遇有緣人卻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此時兩人走到了山腰的空曠處,這裏是一道平台,腳下是綠茸茸的青草,頭頂是漠漠的積壓著黑雲的蒼穹,山風吹來,爛漫的山花隨風搖擺,雲霧繚繞,雲霧中似乎有微涼的雨絲,粘在人的肌膚上,衣襟上,山腰之下的樹木房舍山川全都看不見了,隱在雲霧之下。
仿若神仙境一樣,兩人此時又仿佛那登頂淩波的仙子,如果有人遠望,一定會覺得這兩人是一對神仙眷侶。
“情是真的……”袁嬌嬌咂摸著這句話,又看到南陽王規規矩矩,含笑帶情的望著自己,不知道怎麼的,心裏忽然就柔軟了,第一次因為羞赧而不是憤怒著急而臉紅起來。
“要下雨了,回去吧?”袁嬌嬌略微有些不自然,拂了拂眼前的遊絲,對南陽王道。
“還未到頂,怎麼就回?”南陽王眼裏又有些失望的神色,不過這神色一閃而逝,他很快就恢複了原樣,拉住袁嬌嬌的手,“走,到上麵瞧瞧。”
袁嬌嬌抽出手,但還是依他,往山頂繼續走——侍衛們呢?
侍衛們遠遠的跟著,和雲霧攪在一起了……
“雁蕩經行雲漠漠,龍湫宴坐雨濛濛。”
到了山頂的時候,雨絲遊絲一樣合著霧氣飄了下來,沾衣欲濕的杏花雨,在這山頂上卻別有一番寒冷的味道,山下起了風,風吹雲湧,波濤一般在山腳下滾滾的起伏,不時的有飛鳥擦著霧氣飛過,黑色的,輕飄飄的投在了密林的某一處。
朱鐵衣原來早就備好了傘,還有茶具之類的,在往日袁嬌嬌和彩鳳喜歡坐的大石上擺開來,亭亭華蓋一般的竹傘遮住了雨絲,袁嬌嬌和南陽王在傘下對坐,喝茶,看雨。
不得不說,南陽王就是會享受。
山腳下,遠遠的桐溪被霧氣阻隔,猶如一條銀帶,緩緩的,泛著碧青的光澤,南陽王用折扇敲著石壁,看著這霧靄山風,十分的怡然自樂,袁嬌嬌覺得既然爬到這山頂了,確實要坐一會兒再下去才夠本,何況周圍有侍衛們在,她也不用擔心南陽王獸性發作。
不過她還是低估了南陽王臉皮的厚度。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之後,南陽王以手托腮,斜靠在石桌上,似乎瞑目朦朧欲睡的模樣,袁嬌嬌放鬆了警惕之心,自己看了一會兒景,見南陽王睡得似乎很沉,便從朱鐵衣那裏拿了一件披風,給南陽王蓋上了,她坐著凍得手腳發涼,想走走又無處可走,外麵濕漉漉的,實在不想離開傘。
誰知道她剛將披風蓋在南陽王身上轉身要走,手就被人抓住了,不待她抽手,他便嘿嘿奸笑著將她一把攬在了懷裏。
“嬌嬌……你太大意了……”他得逞的笑著,一雙妖嬈的眼睛眯起來,嘴角翹的弧度很邪惡。
袁嬌嬌被他用披風裹住了,他的手在披風底下抓住她的,“這麼涼啊。”他摩挲了一下,將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衣襟裏,“借你暖一暖罷。”
袁嬌嬌被他牢牢地製住,想到不遠處就是朱鐵衣他們,羞得臉通紅,然而卻動不了,她的雙手被他按住,貼在他的腰側,他肌膚上的溫暖傳過來,倒是十分的溫暖舒服,“別動……”他低聲笑著說,“再動我可受不了了……”他語氣帶著威脅,低頭俯在袁嬌嬌的耳邊說。
這話很有作用,袁嬌嬌被他幾次調戲,已經深深的知道他很容易“受不了。”……歎了一口氣,她果然不敢再動,泄氣一樣,身子在他懷裏也軟了。
南陽王看起來甚為滿意,心想,對付這個丫頭看起來必要時還是來硬的好——
至於硬到什麼程度呢?他邪惡的摸了一下下巴想,也許,直接撲到?
袁嬌嬌不知道南陽王打著邪惡的主意,她在披風和他身體的包裹之下,身體漸漸暖和起來,手被按在他的腰上,又感受到那結實年輕的腰肢的線條和肌肉,覺得尷尬極了。
南陽王低著頭,用臉頰摩挲著袁嬌嬌的臉頰,他似乎很迷戀她肌膚的觸感,總是忍不住的想與她肌膚相親,好在他的手還算老實。
袁嬌嬌身上很香,並非胭脂水粉的香氣,而是一種潔淨的、溫暖的香味兒,這香味兒彌漫在她的呼吸間,她柔軟細密的發絲裏,她的衣袖裙擺之內——南陽王覺得自己又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向後麵丟了一個眼色,袁嬌嬌不知道眾侍衛已經悄悄的退避了,依然雖然不願但還是安靜的任他抱著。
隻是她忽然覺得南陽王摩挲她麵龐的力度似乎加大了一些,將她摟抱的也更緊了一些,更甚至,他的唇吻也開始有意無意的在她的臉頰脖頸之間遊移,袁嬌嬌費力的躲閃了了幾下,讓他“快放開。”但她費力的掙紮卻更激起了他的興趣,他用看著即將品嚐的獵物的眼神望著她,騰出一隻手來,抬起了她的下巴:“香膚柔肌。”他評價道,聲音有些暗啞。
不過他並沒有吻她,隻是輕輕的觸了一下她的嘴唇,唇舌便滑了下去,在她纖細柔滑的脖子上遊移,他這次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有些老實不客氣,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也開始不安分起來,袁嬌嬌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腰背上慢慢的遊移,身心都被一種被戲弄的感覺包圍著,如果在平日,她可能又要掙紮斥責想盡辦法逃離了,可此時在山上,也許是剛剛和他的交談起了作用,她想到前一刻自己還那麼信任他,甚至憐惜他,此時就又被他輕薄,一種屈辱的感覺充斥在她的心頭,讓她根本就無心去掙紮和反抗了——侍衛們都在看著呢,掙脫了就有意思了嗎?還不是一樣是沒臉的。
她眼裏盤旋著淚水,輕微的躲避著不適的感覺,在南陽王的感覺上,她倒是貼得自己越來越近了。
這讓他呼吸急促起來,他沙啞的喚了一聲:“嬌嬌……”
與她脖頸交纏,唇舌又欺上來,吻住了她的唇。
“王爺,王爺,景暄!”她忽然用力的推著他,恐懼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景暄,他多少次命令她叫他這個名字,她始終不肯,原來她終究還是記得的,他心裏一喜,手上慢下來,“有人,你不能這樣。”她兩手握住他的大手,身體有些戰栗著說。
她的衣衫已經被他半褪,玉脂一樣光潔的肩頭露在外麵。南陽王抬起頭來,他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一愣,將她的衣衫往上拉了拉:“沒人,都走了……”他微微的挑起唇角,邪惡的說。
袁嬌嬌鬢發散亂,她掙紮著想坐起來,身下的人卻再次抱住她,將她抱起來坐著依靠在自己懷裏,鬥篷被他重新抖開,裹住了她,她感到他身上熱的驚人。
她低垂著頭,任人擺布一樣,不去看他。
南陽王剛想再度下嘴,好像忽然發現了她的異樣,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這才發現她眼睛濕潤,應該剛哭過不久。
仿佛潮水退卻一般,他臉上的欲望忽然就開始退去了,麵色冷了下來,目光中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他冷下臉來的時候十分陰鬱,此時他便是用這種目光望了懷中的人兒半晌,忽然就伸手,開始給她係衣衫。
袁嬌嬌也有些愕然,本來以為這次在劫難逃,一定又稱為南陽王霸道下的另一個犧牲品,誰知道他竟然半途而止了,心裏詫異,然而羞赧難當,一直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
南陽王覺得,自己自從來了恒州見了她,自己的計劃便有些被打亂。
他原本來的時候計劃的很好,可以一步一步的將這位姑娘引到自己懷裏,安安穩穩的帶回雍都。
可此時他發現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他一見她就自亂了陣腳。
心裏隱隱的後悔,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
抱著袁嬌嬌微微顫抖的身子,他又望了一會兒山下的浮雲,恢複了那種懶懶的語調道:“雨越發的大了,我們回罷——”
於是下山回家。
下山這一路,袁嬌嬌通沒有和南陽王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南陽王刻意為之,下山這一路袁嬌嬌始終沒有看到朱鐵衣他們,到了山下,留守的眾人正在樹下打盹,於是起來上馬駕車。
回到家裏的時候,瓢潑的大雨才下下來了,袁嬌嬌渾身覺得不自在,已經懶得避嫌疑,便打了水自己在小房間洗澡。
換了幹淨衣裳之後,便依然關閉了廂房,坐在裏麵做繡活。
南陽王一路見袁嬌嬌不理自己,似乎也有些無措,到了家又見袁嬌嬌根本不管他將門一關就不再出來了,於是也十分的泄氣加不高興。
袁嬌嬌既然不管他,他便隻好自己管自己。
袁嬌嬌在屋裏做了一會兒針線之後,忽然聽到自家廚房裏叮叮當當的,好奇的從窗戶裏一看,隻見朱鐵衣等幾個大男人正在廚房和堂屋間來來回回的,有的拿著青菜有的端著肉盆,看起來正在忙活著做午飯。
而南陽王正端坐在廊下手裏拿著些書信之類的在看。
還真把自己這兒當自己的地盤了,袁嬌嬌看著一群大男人在用她的嶄新的小廚房,不由得歎了口氣,然而她打定主意是不出去的,要一直熬到南陽王主動離開為止。
不過她不出去別人就不一定不騷擾她,一會兒便有人來門外作揖問:“袁姑娘,醬在哪裏放著?”
一會兒又有人來請教:“袁姑娘,紅燒肉要煮幾個時辰?”諸如此類等等不一。
袁嬌嬌覺得自己關著房門也不像個事兒,便開了門,有人問她也出來指導,但就是不出房門了,更不正眼看南陽王一眼。
午飯亂七八糟的弄好的時候,已經是下半晌時分了,朱鐵衣奉命來請袁嬌嬌去吃飯,袁嬌嬌說不餓,便又關閉了房門。
南陽王想是也有自知之明,沒有再來討嫌。
袁嬌嬌便又出門到鋪子裏看生意去了。
走出自家的小院,第一次覺得這麼的高興。
下著大雨,流鶯街上沒有幾個人影。
袁嬌嬌到了自家鋪子門首的時候,看到李暲正仰在椅子裏睡覺,衛衝在後麵磨刀,王嬸王叔倒是都在,原來鋪子裏一處漏雨,幾個人正合力的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