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彩鳳一起洗了澡,又說了一會兒話,大家就睡了。
彩鳳本來興奮的還想拉袁嬌嬌聊天的,看她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終於放過了她,兩人各卷了一個被筒睡了,彩鳳的這個房間收拾的整潔如初,暖烘烘的,床鋪柔軟馨香,睡著十分的舒服,袁嬌嬌剛躺下的時候,依然如往常一樣,覺得身子搖搖晃晃的仿佛還在馬車上,過了不一會兒也就沉到睡夢中去了。
一夜渾身疼的醒了幾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杆的時候才醒,而彩鳳,也是這個時候才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等袁嬌嬌起床。
兩個人起來,袁嬌嬌看著彩鳳已經養回來了得,紅撲撲的臉蛋,忽然想起她已經和張玦訂婚了這件事,一邊梳頭,便一邊笑著問她:“定了幾時的日子?”
彩鳳臉微紅,笑嘻嘻的湊過來說:“娘說六月份的日子好,最早也要到那時候。”說完似乎有些悵惘的意思。
六月,袁嬌嬌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笑道:“我們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在一起。”
又問:“你的情郎在哪裏如今?”
彩鳳聞言當即打開了話匣子,嘰裏呱啦的將張玦的近況講述了一通,袁嬌嬌聽了半晌,感覺張玦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便又問彩鳳成親之後要在哪裏住之類的,因為張玦公幹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家鄉,不知道彩鳳婚後是跟著丈夫還在在婆家住。
彩鳳聞言毫不遲疑的道:“當然是隨著他走啦,在婆家有什麼意思!”
這果然是彩鳳的性格,也果然是要做新娘的人說的話,袁嬌嬌不禁一笑,心底的一個傷痛的角落蠢蠢欲動,她連忙的按住了……
兩個人在房裏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梳洗打扮了出來,王嬸已經將熱氣騰騰的飯菜做好,擺在桌子上等著兩人了,王叔在一邊抽煙。
一家人坐下來吃飯,王嬸便望著袁嬌嬌直打量,有些心疼的說:“你在那王府可是吃不飽,怎的比先瘦成這樣,逃難的時候你姐妹倆也沒瘦這麼多——”
袁嬌嬌聞言苦笑了一下,道:“想是水土不服,在那裏沒什麼胃口吃飯。”
王嬸聞言點頭道:“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依我看,哪裏也不如咱這個鎮子。”——她經曆了一番離難,尤其是在建州的苦生活,從此對去外麵十分的排斥,隻覺得自己的家鄉好。
袁嬌嬌便笑著點點頭。
吃了一會兒,王嬸忍不住又問:“青州離雍都不遠了吧,你有沒有打聽過那書生的消息啊?”
王嬸等人,以及街坊四鄰,還都以為那書生雲澤是回京了,回去之後就沒再回來,本來許多人都在講說這件事,但戰爭一起,可講說的事兒太多了,這件事反倒顯得無足輕重起來,因此袁嬌嬌才躲過被眾口淹沒的一劫。
如今劫後餘生,百業待興,袁嬌嬌等人也都回來了,大家生活安定了,茶餘飯後之餘,又都不由得想起年前住在袁嬌嬌院子裏的那個病書生了……
當然,王嬸這麼問並不是這個心思,她是真的關心那書生和袁嬌嬌的事兒,袁嬌嬌從小沒娘,爹又死了,她自動的覺得她應該承擔起袁嬌嬌的娘的角色。
這一問正問在袁嬌嬌的傷口上,她頓了一下,方笑道:“雲澤走的時候便說有可能不回來了,如今應該是真的不回來了吧——”
一邊這樣說,一邊在心裏悲哀的想,為了不被人憐憫,自己也需要這樣說謊來塗抹這段往事了嗎……這究竟是在替自己開脫還是在替那個人開脫她也無暇深想,王嬸已經驚叫了起來:“這叫什麼話?!他……”王嬸正要發火,王叔在一邊忽然瞅了自己的老婆子一眼,刹住了王嬸衝口而出的抱怨雲澤的話。
王叔咳嗽了一聲說:“吃著飯你瞎嚷嚷什麼,他回不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咱們且想想以後的事是正經——”
王叔的話似乎沒什麼內涵,但已經將該說的都說了,袁嬌嬌心裏很感激王叔的明理寬厚,心裏一難過,低下了頭。
王嬸見狀也看出了什麼,果然閉嘴,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看了袁嬌嬌一眼,便不再說這個話了,又講些別的,這個過程中隻有彩鳳完全無知無覺,她正沉浸在不知道什麼瞎想裏,心思完全不在這個桌子上……
一頓飯大家各懷心思的吃完,袁嬌嬌幫王嬸收拾桌椅,王叔便拿起掃帚出去了,袁嬌嬌問他做什麼去,王嬸說王叔如今不在李大戶家做了,如今替保長家打掃院子,做些雜活。
說著又歎氣,隻靠老頭子一個人賺錢,家裏立即就緊張了,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做的針線活也不值錢了,經曆了一番流離之後,身體似乎猛然不行了,做活經常疲憊,做出來的樣子也不如以前的好。
家裏隻剩下了娘兒三個,說了一會兒家常,便又陸續的有人來看袁嬌嬌,袁嬌嬌便陪著又說了會兒話,日色高了,大家散去各自忙各自的,袁嬌嬌便也先告辭回家收拾收拾院子,細曬一下衣物,查點一下黃豆之屬,準備重新做她的豆腐生意。
戰亂剛過,民不聊生,這豆腐生意不知道還能不能養家糊口,她心裏微微有些嘀咕,但此時此刻,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謀生之計,無論怎樣,先做起來再說。
初春的天,即使是天晴了,地上也是半幹半濕,黃豆倒是沒有被偷走,整整齊齊的還有五六大袋,在廂房裏的雜物堆裏藏著,她查看了一下發現亦沒有發黴或者蛀蟲,這實在是意外之喜。
決定不管其他今晚先做一鍋賣賣看,即使賣不掉,分增些給鄰裏也可以。
因為在逃難的路上受了些苦,袁嬌嬌如今格外的注重飲食起居,覺得自家的院子太大,便又想在東南角開出一片菜地來,春天來了,正好種上小菜,一年的菜蔬說不定就有了,又謀劃著要在院子裏養雞養鴨。磨拳霍霍的,也就暫時將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忘在腦後了。
蔣幹、薑雲兩個人拿著信封銀子到了袁嬌嬌的家門口的時候,袁嬌嬌正在廊下攤曬黃豆,預備做豆腐。
蔣幹薑雲兩個人,即是那兩位回到青州城了又被派出來給袁嬌嬌送信的。
以兩個人的腳力,肯定要比袁嬌嬌早到恒州,為什麼不在路上就將信交給袁嬌嬌呢?
這是因為,此乃王爺吩咐的——必須等袁嬌嬌到了恒州歇息過了,他們二人才能來門上送信,送月錢。
這是為了使送信之舉顯得真實。二則也是怕嚇著袁嬌嬌——剛到家就看到兩個門神一樣的人守在家門口,任誰心裏也得咯噔一下。當然,如果在路上遇到,則更顯得這兩人像捉袁嬌嬌回去的了。
更重中之重的是,這樣做,才能顯得他王爺足夠大度和寬容……
信使好容易打聽著,到了袁嬌嬌家門首,輕扣柴扉,等著開門。
袁嬌嬌還以為是有鄰居來玩,一抬頭,卻見兩個高大的男子站在門首,仿若門神一般,心裏不由得驚疑——這兩人是哪裏來的,所為何來啊?
走過來,正要開口問,這兩人卻連忙深深唱個諾,先遞過一封信來。
袁嬌嬌看那信封上寫著:“袁嬌嬌親啟。”五個大字,風流瀟灑,放蕩不羈,便知道了它的來曆,原來是南陽王的人。
眉頭微微一蹙,忍不住輕輕的咬了下嘴唇。便見另一個人又遞過一包東西來,稟報道:“袁姑娘,王爺名我二人來送信,並前兩個月的月錢。王爺說,他猜到姑娘大約是回家了,叫姑娘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兒就去找鎮上的保長或者州裏的州官都可,王爺有信給姑娘持為憑證……”
稟報了一通,袁嬌嬌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感歎,望著那信封不由得也有些癡了,兩個人交代完了,看看袁嬌嬌無話可說,便各施一禮,轉身欲走,這時正逢彩鳳從院裏出來,往這裏望,兩個人便趕忙走了——王爺亦有交代,不許在人前多停留,免得生是非,打擾袁姑娘的生活……
袁嬌嬌回神時,那兩人早就跨上馬一溜煙的走了。
彩鳳便跑過來,搶過袁嬌嬌手裏的小袋子說:“咦,這是什麼?這樣重?”
嘩啦啦解開繩子一瞧,具是碎銀銅板等物,彩鳳更不解了……
一路跟著袁嬌嬌回房,嘰裏咕嚕的半晌,終於把這一包事物的來曆打聽清楚了才罷。
又要看袁嬌嬌的書信,袁嬌嬌沒奈何,隻能展開兩人同看。
幸而彩鳳識字不多,且南陽王這信寫的又是龍飛鳳舞的,十亭的字彩鳳隻認出了三亭,自然猜解不出什麼意思,問袁嬌嬌,袁嬌嬌隻得撿不重要的同她講一遍。
這個王爺雖然胡鬧,不知道為何,到了此時,袁嬌嬌亦並不想用戲謔的態度談論這封信,她覺得那樣對南陽王是不尊重。
也許她也將南陽王當成一個寂寞的,渴望愛的魂靈了吧,一切這樣的人都讓人心生憐惜之情,雖然,她還沒有什麼資格憐惜別人。
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袁嬌嬌合上信,便已經聽見彩鳳已經自發的又開始講她的張玦了。
張玦張玦,她又恢複了以往,嘴裏隻有張玦,袁嬌嬌忍不住笑了。
哪怕是曆經了流離之亂,受了些苦,彩鳳還是彩鳳,永遠像個長不大的,活潑快樂的孩子。
她望著她,眼裏流露出喜愛和羨慕的神色來……
接下來兩個人就挽起袖子,一起將一鍋豆漿做了出來,此時已經是午後的光陰,院子裏太陽正好,小風吹過,但還是暖洋洋的,袁嬌嬌於是又忙著曬被褥,整個人很快又恢複了以前那種陀螺般忙碌的狀態。
彩鳳望著她,捏了捏自己已經有些胖起來的小腰,嘀咕道:“嬌姐姐,你已經夠苗條的了還這樣能幹,我的肉卻怎麼也減不掉!”
袁嬌嬌心想,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笑著搖搖頭不理她。
到了下半晌,豆腐做出來,袁嬌嬌便上街賣了一趟,感覺倒也還好,大概是這街上許久沒有賣豆腐的了。
碰到熟人便站住說會兒話,一擔子豆腐賣到天快擦黑才回來。
走到流鶯街的時候,看到滿街的鋪子都開了,人雖然不如以前旺盛,也還算熱鬧,隻有王虎的打鐵鋪子黑著臉杵在那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袁嬌嬌便開始尋思,如果這打鐵鋪子改成饅頭鋪子,賣些包子饅頭豆腐之類的日常吃食,生意倒不會差到哪裏去。
鋪子空著一則可惜,二則王叔王嬸也是需要用錢的,而自己也想租個門麵,這打鐵鋪子有三間,自己租的話開銷又太大了,一路走一路盤算,便打算過兩天和王嬸等人商量商量。
晚上回家,將特意留下來的幾塊豆腐分增了四鄰,王嬸家又非拉她一起吃飯,推辭不過也就吃了,吃完飯便回自家又開始泡豆子預備明日的豆腐生意。
細雨霏霏的小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隻點著一盞燈,將各處又都規整收拾了一遍,又去廂房給爹娘的牌位上香,末了便坐在廊下聽落雨聲。
人累了果然就胡思亂想的少,她坐在廊下,一不防神竟然就睡了過去……
寒夜的風夾著雨滴撲在她的身上,這方驚醒了,側耳細聽,街上安靜的很,沒有梆子聲,偶爾隻有一兩聲的犬吠聲,不遠不近的傳來,又讓她想起那晚雲澤濕漉漉的,帶著人來同她告別的情景。
那夜也是隻有輕微的犬吠,有落雨,細雨微寒。
昏昏沉沉的站起身來,將怕雨淋的器物搬到廊下,便進房裏睡下。
夜裏有夢。
夢裏是一個修長高大的男子,氣勢昂揚,美冠華服,微微眯著邪惡的長眼睛笑,眉眼五官妖嬈的奪人,仿佛站在雲端,強大危險的讓人隻能仰視。
他微微的俯身,熱熱的唇落下來,仿佛落在了什麼不該落的地方,燙人的,渾身發軟的,讓人又羞又怒,又動彈不得,他似乎俯身抱過來了,堅硬而寬闊的懷抱,鐵塔一樣,綢緞的衣服柔軟的擦著肌膚——袁嬌嬌一晚上都在和這個邪惡的男人較勁兒。
醒來的時候依然是極早,窗紙上有微微的曙色,遠處不知何處的雞在啼叫,袁嬌嬌醒來了,但還感覺自己在那個無法掙脫的懷抱裏,那個人的呼吸還在鼻端,以及那些溫熱的觸感,都還一一存在。
她差點以為自己還在青州的憩園,連忙睜眼四處一望,乳白的床帳,紅磚木桌暗色的牆壁,她是在家裏。
竟然夢到了南陽王……
她搖搖頭趕緊起來,做豆腐要緊。
實際上,過了一段日子之後,袁嬌嬌就發現鎮上多了一戶喜歡吃豆腐的人家,那家的雇了個小丫頭,每天一早一晚,都會來她這裏買一包,一包差不多是她半筐的量……
她一直以為是張大戶家的新丫鬟,一直沒有在意……
因為經曆了戰亂,人人都變得小心了許多,許多人家回到家裏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葺院牆和房屋。
基本上每家的房屋都加高加寬了,有錢的人家更是蓋起了門樓,更有許多人家藏了刀劍等物防身。
王嬸家的院牆也比以前高了許多,牆頭插著荊棘、鋒利的石塊、破碗等物,大門也是加厚的新木板,袁嬌嬌從青州回來的第二天,王嬸便派王叔來幫助她修院牆,也做一張新門。
袁嬌嬌家的房舍雖然破舊,然而也是祖上幾代傳下來的,且地處鎮上的中心,也算是好地段,如今也就是沒餘錢,如果有了積蓄,袁嬌嬌是打算將這裏的宅子好好造一造的。
一早一晚的賣完了豆腐。中間的空餘時間,袁嬌嬌便和泥,王叔砌牆,加固院子。
王叔做砌牆的活比袁老爹強上很多,五天之後,袁嬌嬌家的院子便煥然一新了,有了堅固的院牆,晚上睡覺果然就踏實多了。
這個空裏,袁嬌嬌又趕了些手工活去賣,她打算多攢些錢好和王嬸王叔說租用打鐵鋪子的事兒,雖然兩家很親近了,但租鋪子袁嬌嬌還是不願意白租得。
這樣日子平靜的過了十餘天,袁嬌嬌覺得又適應了武原鎮的生活,這個月春雨幾乎沒有停過,有一夜半夜醒來,還聽到了隆隆的雷聲,算是今歲的第一聲春雷。
進入三月份之後,天氣就不那麼冷了,雖然還要穿棉服,但做活的時候常常要出一身熱汗,袁嬌嬌終於攢了一筆錢,於是就將開鋪子的打算和王嬸等人說了。
王嬸聽了倒是沒有什麼異議,隻是說:“你叔腿不好,做饅頭是大體力活,我的胳膊腿兒也不行了,站久了就累,胳膊也揉不動麵了,擔心幹不動。那鋪子你願意開豆腐店就開吧,看王虎信裏的意思,哪裏還有回這小鎮的意思——”
說到這裏就歎氣,又和王叔商量買包子饅頭能賺多少錢——雖然年紀大了幹不動了,但還是想幹得,畢竟一家幾口人都等著吃飯。
彩鳳聽了倒很雀躍,說爹娘幹不動的她可以幹,老在家悶著也無聊。
袁嬌嬌便說:“小生意雖然所賺無多,鎮上幾千戶人家,養活咱們幾口人吃飯還是足夠的,那鋪子挺大的,我做豆腐隻用半個後院並一間門麵房也就足夠了,剩下一半的地方倒可惜了。”
這樣商量了一晚上,又過了兩天,王嬸王叔才下了決定,要開個饅頭鋪子試試看。
於是,三月中旬,地上有青青綠意的時候,流鶯街上的饅頭、豆腐鋪子開張了——
袁嬌嬌的豆腐生意是熟慣的,沒用什麼準備工作,隻將那三間店麵收拾粉刷了一遍,門前掛上了幌子,搭上了雨棚,街坊四鄰的一說,第二日將所有的做豆腐的器具搬過去就成了。
而王嬸等人也隨即將米麵、大鍋、蒸籠等物置辦妥帖,後院支起了爐子,門前放了鞭炮等物之後,這饅頭鋪子就簡單的開張了。
其實蒸饅頭在家裏蒸也是蒸,在街上蒸也是蒸,鋪子如今已經是王嬸家的,開店沒什麼成本,所以老夫妻兩個就放下顧慮真的做起了生意,彩鳳在一邊幫忙。
鎮上的人看到這裏開了吃食的店,都說倒是方便了,買了饅頭等物之後順便買些熱豆腐,回家倒上醬就是一頓晚飯。
是以,這店開的第一日包子饅頭之類的就挺多人來買,生意還算不錯。
而袁嬌嬌的生意倒不見得有多好,往日她都是走街串巷的,算是送貨上門,如今隻在店裏賣,生意便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