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文皇一夜之間險些白頭,蒼老了不少,也無心讓年輕的妃子侍寢了,天天繞在軍務裏,甚至不惜割地借兵,從魏地借了五萬兵馬(名義上是說十萬),傾盡了家底要清理門戶。
軒轅玦從小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的溫情早就在小時候便被磨沒了,尤其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人——王氏姨娘被逼上吊自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了眼淚,他這一生,隻知道養精蓄銳,攻城掠地,巧取豪奪,既然有能力搶來的,為什麼不去做?誰對我又曾經留情過?
是以,他雖然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在那雍都的皇城裏熬白了青絲,卻完全無動於衷,照舊按照原定步驟不急不緩的行事。
眼見的文皇從半數江山退避的隻剩了偏居一隅,軒轅玦倒不急了,攻城掠地雖然爽快,但他並不想要一座破城,更不想百姓全都罵自己,他有的是時間和手段,可以慢慢熬得那城堡裏的人舉手投降,乖乖的讓賢。
這,才叫名正言順。
他想到此處,不無得意的笑得十分的邪惡……
形勢目前來說再如意不過,他心情舒暢,於是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青州憩園看看自己的金屋藏嬌。
沒想到一回去就看到了滿堂的客人——全都是翠袖娥眉,竟然是河間王的王妃文殊帶著一眾的侍妾丫鬟等人來串門。
滿堂的鶯鶯燕燕中,一眼便瞥見自己的小白兔臉蛋有些紅紅的坐在中間,微微蹙著眉頭苦笑,顯然是應付這個喜歡打聽是非,牙尖嘴利的文殊王妃並這一眾伶牙利爪的侍妾們而犯了難。
這個文殊,竟然欺負到我的家門上了!
南陽王長眉一挑,邪惡的雙眼眯起來,目露凶光,笑眯眯的便走了進來:“皇嫂,今兒怎麼有興登門?”
他那獨有的慵懶又陰沉的聲音超然眾人,文殊王妃自然清晰的聽到了它,而那正被眾人圍觀的袁嬌嬌也發現他回來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喜色,站起來叫道:“王爺——”
連忙越眾走出來,心裏想,正主兒可是來了,這位王妃真是難纏——
南陽王“嗯。”了一聲,大踏步走過來,便熟練的攜起了她的手,笑微微的低頭,問:“幾日不見,在這裏住的還習慣?”倒是有禮有節。
滿堂的女客都圓睜著眼珠瞪著他倆,一臉看戲的神情,文殊王妃更是安坐在上首,一臉含義深遠的笑容望著南陽王點頭,並咂舌道:“王爺金屋藏嬌,若不是我親來,我這個做嫂子的還通不知道呢,你近來可好?”
軒轅玦和這文殊王妃從小是熟悉的,她原是戶部尚書的孫女,從小伶牙俐齒,頑劣的出奇,隻因為生的漂亮,那時候還健在的老太後很喜愛,曾經一度想將她許給同樣伶牙俐齒雪白漂亮的孫子軒轅玦為妻,無奈兩人從小就相看兩相厭,是以這個媒就沒做成。
那時節文殊每次進宮,通不和公主們玩耍,隻喜歡在諸皇子中間混,她和軒轅吉的情意大概也就是那時候生下的,總起來一句話,軒轅玦從來就沒把這個女人當女人過,更不喜歡她從小到大從一而終的頑劣。
還是他的小白兔溫柔可人。
這樣想著,心裏甜蜜蜜的,堅定的握著小白兔的手又將她拉回了原位,落座,互相問了好。文殊便隻看著他吃吃的笑。
軒轅玦眼一橫,對她道:“皇嫂有喜事?還是我皇兄——?”他故意拉長了語調,一手托腮,意味深長的對文殊王妃拋了個媚眼,文殊王妃雖然潑辣,到底是個女子,被這樣一個玉樹臨風漂亮的驚人的男人開這種玩笑,臉上也有絲嬌羞一閃而過,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而已,文殊王妃馬上就說:“哎,王爺今日回來,是不是應該請我們酒?”
軒轅玦看著桌上的瑪瑙茶壺,大約的也就估摸出了這王妃來了多久了,因此笑道:“那是自然,不過還要等幾日,等這仗打完一發的痛快請你們。”
文殊王妃就抿嘴一笑道:“真小氣。”
眼珠一轉,又道:“你一個爺們坐在這裏有什麼意思,快幹你的事兒去,雖然不被留飯,和袁妹妹說說話的待遇總還是有的吧?”
一聽這話,袁嬌嬌臉便又皺了起來——剛才一壺茶的功夫差點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盤問出來了,她實在禁不住文殊王妃那葷素不忌的玩笑。
“那可不行。”隻聽南陽王又開口,十分堅定的道,又說:“不能把我們教壞了。”語氣神情裏一本正經,那雙妖嬈的桃花眼卻是霸氣十足。
堂上許多人都捂著嘴笑,袁嬌嬌臉一紅,站起身來便要走。誰知她一站起來南陽王也隨著站了起來,又握住了她的手對著文殊王妃眨了眨眼睛,對外麵叫道:“柳貫,進來陪陪王妃。”
叫進他的心腹大將陪文殊王妃說話,竟是攜著袁嬌嬌的手不走了……袁嬌嬌本來是以侍女的身份給文殊王妃上茶的,卻被文殊王妃纏住問個不休,此時要走又被南陽王牽著,不勝尷尬,隻勉強道了聲別,趕忙就出去了。
原來王妃也有這樣的……走到院子裏的時候袁嬌嬌長舒一口氣想。
出了門,南陽王就不那麼無賴了,放開手,笑嘻嘻的說:“好幾日沒回來了,今晚吃什麼?”
南陽王愉悅起來的時候,神情言語氣場等是極感染人的,袁嬌嬌忍不住也一笑道:“白菜燉豆腐麼。”
說完自己又後悔,咬咬嘴唇往人多的地方走了兩步。
南陽王卻是毫無知覺一樣說:“在營地夥食真正難吃,還是吃些好的吧……”
這般認真而誠實的回答,袁嬌嬌亦是忍不住笑了。
轉而偷偷的打量了南陽王一眼,見他幾日不見似乎略黑了些,威武的鎧甲包裹著矯健的身材,漂亮的臉蛋黑了一些之後更有了點鐵血男人的味道,前線戰況大概很好,他神采飛揚,胸有成竹,真的是氣勢非凡,也,英俊的非凡。
哎,第一次正眼看這個男人,依然還是應證了那句話:人不可貌相……
兩個正主退場,文殊王妃並沒有受到冷落,而是和那位柳將軍談的熱火朝天,直到河間王派人來請這方回去。
南陽王出來送她,文殊見袁嬌嬌不在,南陽王又已經洗過了澡,換了一身衣裳,因此賊笑兮兮的又問了一通少兒不宜的內容(不是她對他身邊有女人的事特別感興趣,實在是從來沒見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待了這麼多日子還盛寵不衰),最後南陽王毫不客氣的拍了拍駕車的大馬,強行將這尊菩薩送走了……
憩園的晚飯是:
小雞燉蘑菇
清蒸鱸魚片
紅燒翠玉番
冬瓜排骨湯
六味鱔頭絲
……
外加給類鹹甜小菜,非常的家常。
袁嬌嬌安排好了晚飯,便去問跟著南陽王一同回府的楊將軍,想托他查一查王虎的消息。
剛說完,就有丫鬟來叫她,說王爺請她來吃飯,楊將軍便連忙告退了。
袁嬌嬌便去飯廳,飯菜都在桌上擺的好好的,南陽王一手拿著書,坐在桌子邊,卻是並沒有動筷,還在等她。
哎……他既然如此堅持,那就一起吃吧,袁嬌嬌也不是很別扭的那種人,便走過來對麵坐下。
南陽王她來了這才放下書,命人斟酒,兩個人吃飯。
飯桌上南陽王不用詢問便自動招供一樣,將離開憩園這些日子來的景況大致的告訴袁嬌嬌,袁嬌嬌聽著,不時的也問一句,畢竟南陽王所做的事,關係著大秦每一個子民的生計。
南陽王身上的戾氣少了很多,盡管袁嬌嬌不怎麼在意,卻也感覺的出來,那就是——和他談話越來越比以前愉快了……
聊著天吃完飯,喝茶的功夫,一個丫鬟忽然捧著個盒子走進來,呈給袁嬌嬌,袁嬌嬌詫異的看看軒轅玦,軒轅玦笑眯眯的點點頭說:“送你的。”
袁嬌嬌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是一襲柔滑的裙子,用色非常的明豔大方,花色素雅,可以想見穿在一身一定猶如傳了一春的風光在身。
“我有衣裳,王爺。”袁嬌嬌將盒子蓋上,推了回去,無功不受祿,他對她越來越好了,讓她既恐慌又慚愧。
恐慌於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慚愧於自己似乎整日在無功受祿,寢食不安。
誰知道南陽王一揮手,又有許多盒子搬了進來,就放在地毯上,有人在分揀,南陽王笑著說:“人人有份,你莫推辭。”
說的袁嬌嬌又臉熱起來,想自己果然是小家子氣,戒備心太強了麼?他是個王爺,大概不想府裏的人都穿的不上場麵吧,憩園的丫鬟全都穿的花紅柳綠的,相比較起來,倒是袁嬌嬌是最素淨的。
於是就接了,道了謝。南陽王很高興的樣子,說:“明日便是立春,都要穿新衣,明晚我還回來吃晚飯,還要預備祭神的東西。”這也是大秦國的風俗,底下人都答應了。丫鬟們歡歡喜喜的分了盒子,南陽王便望了望窗外的月色說:“今日倒是月華正好,把清風閣打開預備暖爐茶水,我要上去坐坐。”
袁嬌嬌便要走,又被那人拉住,一雙星星般的眸子閃閃的,笑微微的看著她道:“那裏你一定愛,替我研磨如何?”一邊說心裏歎息一聲,這個姑娘,一定要派她些執事才肯聽話……
清風閣臨水照花,是座三層高的小樓,最頂層是一半敞軒,連著一間暖閣,推窗可見月,臨檻又可聽風,下麵是一池幾十長見方的碧水,假山花木蔥蘢,這個月份雪都已經化盡了,地上已經露出了零星的綠意,袁嬌嬌這些日子在憩園,十亭的院落也已經看了三停,這清風閣倒也上來過,但那都是在白日,又兼天氣冷,沒覺得有什麼趣味。
此時拿著書本筆墨等物跟著軒轅玦一起上去,籠了火盆,點起燈籠蠟燭,又開了半扇窗戶,便見到一輪清寒的明月正當空,可可的掛在窗前,清輝耀目,銀河萬裏,十分的壯觀清幽。
丫鬟進來一切收拾停當了,屋子裏漸漸暖和起來,軒轅玦照舊披著一件敞衣,展開書卷便在案前坐下看了起來。
袁嬌嬌知道他一看起書來便是幾個時辰不停歇的,便坐在一邊看爐子,房子裏暖融融的,窗外的冷月卻依然清寒——過不了幾個月,雲澤就要大婚了吧……
月兒雖然清寒,倒是十分圓整,好久沒有給爹娘上香了,昨晚還隱約的夢見了兩人。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站在窗前看樓下的碧水,波光粼粼,映著冷月的寒光,天與地連成一片清輝,這暖閣仿若架在了雲端,讓人有飄飄然欲成仙之感。
她看的有些出神,便一直在窗邊站著,茶水開了也不知道,還是小丫鬟進來看到了,連忙提下來換了一壺又坐上。
不過,這次南陽王似乎無意看書很久,將書案上的幾個書折看完,批複了,命人傳下去,他便放下書也來到窗前看月。
這個地方,實際上也是他最愛的觀月地點之一,看到那寒塘和冷月的光輝融成一片,冷冷的波光綿延不絕,不禁也讚了一聲:“今晚果然好月。”
袁嬌嬌轉頭,方發現他也站在一邊,便笑笑,點點頭,忽然想起茶水來,回頭去看,見還不冒煙的,倒好生奇怪。
故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這裏倒是很能引發人的曠古幽情呢。
兩個人看了一會兒月,軒轅玦顯然並不是隻想看月的,自從上次的事件之後,這些日子以來要麼不見,要麼隻能拉拉她的手,他十分渴望能再親近她。
袁嬌嬌在看月,他在盯著袁嬌嬌扶在窗檻上的手……
如果有一天,這雙手能主動的摟住自己,那該是何等的愉悅呢……
他這裏心思飛馳,心猿意馬,正蠢蠢欲動的要施加調戲,忽然又聽到身後爐子嘟嘟有聲,叫了聲看茶,暖閣裏靜悄悄的悄無聲人,於是自家去動手,一步到了爐子邊,伸手提下來,他是從來沒做過粗活的,不知道這銅壺若要提下來是要用濕布墊著係子的,因此被那滾燙的把手燙了一下,將壺扔到地上的爐架上,哎喲了一聲,連連嗬氣。
袁嬌嬌後一步過來,見他這般以為燙的厲害了,連忙過來說:“別用手搓,拿皂灰抹一抹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習慣了就去打開他的手心看他的手,隻見那隻常年握刀,手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子的修長大手,手掌心隻有淡淡的紅色,遂失聲一笑,道:“不妨事,還沒破皮呢。”
說著就放開了他的手,蹲下來將那放歪了的危險茶壺拎起來端正放好了。
又將火紅的炭爐稍稍的封了一下,這樣就既能取暖,又不至於炭火燒起來。
軒轅玦自己活動了下雙手,看自己的小白兔不但關心了一下自己,還十分麻利的就將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好了,因此心裏十分的慰藉,負起手來認真的道:“往後你自己提它也要小心,燙得很。”
袁嬌嬌聽了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忽然又看到他案上有本《散遊仙記》乃是她以前找了很久沒找到的書,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笑道:“原來王爺也愛看這些野史雜文。”
南陽王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那本書,又是一本正經的道:“此乃吾平生之最愛。”
兩人竟然還有誌同道合之處,談到書畫之屬,袁嬌嬌是十分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的,兩人坐在地板上,就古往今來的野史趣聞倒是十分融洽的談了起來,談了個把時辰,最後,軒轅玦不得不讚歎:“令尊大人一定是古往今來的第一妙人。”大秦雖然民風開放,但能讓女子讀書,並讀這麼多雜書的爹爹還真不多見……
袁嬌嬌聽了也笑道:“這話不止你這樣說,凡是見過他老人家的,無不欽慕。”說著,想起小時候爹爹那些讓人驚歎的臭事,滿麵都是笑容。
原本,軒轅玦是想調戲人家姑娘的,沒想到姑娘口若懸河,博覽全書,一通暢談,將他滿腹的歪心都打掉了,這氣氛太過坦蕩磊落,充滿文化的氣息,叫他不知該從何處下嘴。
是以,兩人喝茶暫歇的功夫,軒轅玦抬手摸了摸腮,亦是十分真心的又說道:“不過……你還是不要懂這麼多的好——”
說著,兩眼閃閃發光,又一次蠢蠢欲動起來。
調情調情,看起來情調就是要調的啊,此時清風明月,夜色正好,不是正該做些該做的事兒嗎?
他忽然又變了種臉色,站起來,慢慢的,不懷好意的度步繞過書案,來到了袁嬌嬌身邊。
街上的梆子聲傳來,夜原來已經三更了……
街上梆子響,夜色已三更,暖閣上也有些寒侵侵的起來,袁嬌嬌便放下了那卷書,走到爐邊將爐火又通了通,這功夫裏見軒轅玦已經將窗子落下了,明月已經西沉,外麵空餘如洗的夜空。
袁嬌嬌便想下去叫其他丫鬟上來了。
正要走,軒轅玦卻叫了她一聲:“嬌嬌——”
袁嬌嬌應了一句剛站住腳,忽然就被人拉進了懷抱裏。
“幾日不見,本王好生想你——”這男子在她的頭發上摩挲,嗓音有些沙啞的說。
剛剛還是端坐在那裏侃侃而談的博學王爺,怎麼忽然就又變了臉無賴起來?
袁嬌嬌忙推開他:“王爺,別這樣,我——”她想說我心裏喜歡的不是你,但又一想,自己和雲澤的事他已經全知道了,說這話還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她現在簡直不想提什麼喜歡不喜歡。
然而那人卻不肯輕易放手,隻輕輕的一轉腳,又將她抱在了懷裏,笑嘻嘻的望著她:“你——早——晚——會——愛——本——王!”他眯起了眼睛,有些危險的,一字一頓的說,聲音又變了一種,讓人聽了生不起氣來的那種。
袁嬌嬌無奈:“那好吧,也許過段日子我會愛上你,但是現在不能,你快放手,莫要胡鬧了。”
飲鴆止渴的推辭之策,南陽王聽了卻是認真了,雙眼中星芒一閃,他將胳膊稍微鬆了鬆,看著懷中的人:“本王……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