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年上，我就完全成為夜市的老人兒了，如果，有新人來，不知情，莽撞的把架子放到了我的攤位上，我就這樣：
“喂，我在這兒擺了好幾年了。”
我盡量把時間說得久一點兒，常常對於這樣的撒謊，我內疚著，我不願那樣幹。我也有我的優點，從不以一個老人兒的姿態去嗬斥新人，給他們白眼兒瞧。
“這不得行！有人了！”
或者，把口袋狠狠地一下丟到那地上去，把架子放過去，弄出很大的響動來，顯出一副老人兒的架勢來，欺負新人！有時，娘娘腔那家夥也變得有氣質了起來，至從他的攤位得到解放後，他就成功了！也有人搭理他了，覺得他與那老霸王攀上了交情，就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不敢不給麵子了！
若是有人不小心占了劉佳佳的攤位，她就總是一副笑嗬嗬的樣子：
“不得行，這兒擺不起。”
一邊說一邊把貨丟到地上去，占著了。
“你的攤位啊？”
“嗯，就是。”
別人也總是立即就對她仰視起來，我不行，仿佛永遠也學不會她那副腔調。我天生就不是圓滑的料。
我感到自己變得野了起來，像個流浪漢，每天混在夜市裏，當我覺得一切都順當了起來時，漸漸地越發喜歡上那小街了，我指的不是髒兮兮的，到處都攤著垃圾，臭氣哄哄的目所能及的那些，而是，那些和我一樣窮苦的人。
那些黝黑的臉龐，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看的眼睛，為了生計，挺著大肚子出來賣毛衣的女子，賣土豆、賣水果的攤販，喇叭裏不斷地響起吆喝聲。我時常想起他們的麵孔來，仿佛，那吵雜的聲音還在耳畔回旋。夕陽橘紅的光芒灑到街沿上，映照著那些愁苦的臉龐。
“香蕉，香蕉買不買？小妹妹。”
我坐在街樹下，陽光下，樹葉投下一片陰影來，籠在了我的攤位上，風吹來，就搖晃著，掉下幾片幹枯的葉子。香蕉大姐穿拖著一個長長的辮子，側著身子，一邊走一邊很愛惜的把她的框子護著，她用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後座上放一塊板子，把框子綁在上麵。看見她還看著我，我就朝她笑了笑，如果，有多餘的錢，我就照顧她生意，可是，我沒有，所以，隻好低下頭來，不再去瞧了。
“推起走推起走！”
那家夥站在灶台前，朝大姐嗬斥起來。
“要得要得。”
大姐顯出一副怪難為情的樣子來，扶著自行車，盡量靠邊一點兒，讓私家車開過去，堵車了，她怕兮兮地站在那兒。
“推起走推起走！”
那家夥見不得有人擺在他家鋪子前的公路上。
“這擺不起哈！”
他老婆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走上來，把殼殼狠狠地啐到地上去，總是那樣子的了。
“哎呀！我們是這兒的人嘛！”
我想象著，看見她那化得黑漆漆的老眼睛，心裏就很不爽快的了！
夕陽映亮了她家的麵館，她一家人坐在壩子裏曬太陽，過了一會兒，開了一輛車來，在那路邊停著了。那家夥穿起了西裝來，他老婆又去做了頭發，爆炸似的卷發上噴著濃濃的啫喱水，聞著就怪不舒服的了，我不喜歡她站到路邊來嗑瓜子，帶著一副有錢人的神情朝那些水果攤子不屑地看來看去。
“獼猴桃好多錢一斤？”
沒聽見，推起走了，她就吼起來：
“喂！賣獼猴桃的！”
那女的回過頭來，看著她：
“好多錢一斤？！推那麼快幹啥子？！”
“十塊錢三斤。”
她有點兒厲害起來，走上去，倒是很勤快地自個兒立即從那自行車旁扯了根袋子。
“稱四斤幹不幹？我就在這兒麵館裏呢！看嘛，那兒！”
賣獼猴桃的大姐呆呆地朝那麵館看了一眼兒，沒說什麼，顯出一副有點兒不情願的樣子來，幫著把她袋子撐開一點兒，把獼猴桃放進去。
“稱起喲，我天天都在這條街哦！”
“放心！大姐！我這個稱準得很！不是那些歪稱！”
我走到別的地方，不想再看見她那副模樣！過了一會兒，那家夥一家人從鋪子裏走出來，朝那輛紅色的轎車裏走了去，放起了說唱歌曲，嘰哩哇啦的，不知道唱的是什麼！
“啊！這是要去赴宴呀！”
那家夥穿起了西裝來，倒還像個有錢人了！
夕陽還沒退去，在那橘紅的餘暉裏，劉佳佳與賣化妝品的女子在街沿上追來追去，鬧騰著，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受了她們的感染，也變得有點兒快樂了！娘娘腔還是那副老樣子，還沒開市的時候，就坐在他的電瓶車上，看著那本厚書，輕聲念著他的單詞。他已經刻苦一年多了，那本書仿佛已經被他翻得很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