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銀河(2 / 3)

男人的兩條腿血肉模糊,使小昭想到被掏出子宮的女人,以及失落了生殖器的胖子。那男人見著小昭,露出欣喜的神色,努力想欠身起來。

小昭朝四周看看,見沒有危險的征兆,才走近男人。那家夥嘴裏念叨著什麼。

這時,小昭卻躊躇了,最後,把頭扭到一邊,裝做沒有看見,繞了過去。但才走兩步,男人又發出大叫。小昭隻好停住了。

也許,是男人的形象,使他想到了胖子。小昭懷著矛盾的心情折回來,把那垂死的男人解救出來。這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小昭已是大汗淋漓。

男人看樣子傷得很重,但他仍用盡力氣,用夾生的中文對小昭說:“謝謝。”

很快,便知道原來是一位日本人哪。

“真不幸,還沒有捕獲到一個女人,便這樣了。”約有四十多歲的日本人孩子般地嗚嗚哭起來。

“什麼?”

“上島三天,還不曾遭遇上喜歡的女人,慚愧死了。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呀。”

小昭惋惜地想,竟有這樣的事,這家夥實在是太不走運了。他又問:“你上島前是做什麼的?”

“我是伊藤忠株式會社中國本部的總裁。”

小昭肅然起敬,並很是為他難受,忙安慰道:“沒有什麼,這隻是你的運氣不好罷。概率中總是有這種倒黴的幾率,不巧讓你碰上了。不過,不必難過,以我的看法,她們,也就是那樣了。與現實中的女人比,除了長得好一些外,在內容上實在是沒有太大區別的。”

“你根本不懂,是有區別的!”日本男人朝小昭大吼,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又“哎喲”起來。

“有什麼區別麼?你是說意料之外的野獸嗎?”小昭心中疑雲重重。

“在空中看見這島子的第一眼,我便覺得它與眾不同,好像是一個容器呀。”

“容器?”

小昭想,這與他心目中有關這島嶼是一艘太空飛船的想法,倒有所不同。也許,每個人臆想中的島嶼,都有著不一樣的真實性吧。

“一種一端有孔的容器。”日本人忍著劇痛,費力地解釋。

“那是一種什麼東西呢?”

“怎麼說呢,是類似於馬桶那樣的東西。”

“不,不對。更像是一架時間機器。”小昭紅著臉,試圖更正。

“你作出這樣的比喻,也很別致呀。但是,時間機器不也要通過蟲洞才能具體實現其效用麼?”

“難道,是島子把我們載運回了童年?”

女孩一直安靜而投入地看著書,好像什麼也沒有感覺到。小昭就這樣度過了心跳的半個小時。

然而,沒有料到的是,女孩把這事對父母說了,女孩的父母又轉告了小昭的父母。不過,小昭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兩家此後照常來往,對此事隻字不提,隻是,大人們心裏存了一層芥蒂。

當小昭知曉了對方大人對此事的態度後,他羞愧交加,恨不得馬上去死。

也許,如果有懲罰,那還好一些吧。這如同小時候,小昭一直期望著父母對男女之事能有個說法。但實際的情況是,對這種事情,誰也不會主動提起的。

因此,渴望著懲罰的小昭,卻因為懲罰的缺席,而在心裏滋生了難以釋懷的失落。

最後的結果是,老婆離開了小昭。離婚的原因,從表麵上看,是因為老婆接受了她的上司的勾引。然而,這其實卻也是小昭下意識中一直期盼著的事件啊。

他為此歎息:和平的時代,實在太漫長了。但它造成的後果還不僅僅是遲鈍。

一方麵,是人永遠也長不大,而伴隨著這個過程的,卻同時又是青春一去不複返的感覺,形成了奇妙的對應。這種感覺,在上島後,更加真切地罩住了小昭的整個身心,就像短暫的生命被永遠也流淌不完的時空瀑布所吞沒。所謂青春這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怪異人生副產品,正是通過一個無謂的洞漏去的,漏去之前,自己先已產生了變形,就像被水流揉皺撕碎的手紙。想到這裏,小昭便有了大哭一場的衝動。

日本人卻先流下了淚,自語道:“總之,這裏的主角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這個島嶼。它是活生生的、經曆了億萬年生命史的存在物呀。愛與恨在這裏交織,生與死在這裏相連,因為這個,宇宙才開始演化的吧?而宇宙一旦開始演化,便把我們像垃圾一樣吐出來了。我們才來了這個島上。我們殺掉自己心中的毒蟲。而這毒蟲便是她們。與這樣凶猛、美麗、詭異而極端的動物,便如同與自己一般。與這島一樣,男人,原來也是一座雌雄同體、中空而充實的馬桶啊。我們隻能通過下水道,與那個排斥掉我們的宇宙重新連為一體,盡管它已不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個世界了。”

小昭默默地看著同樣是孩子氣十足的日本男人,心底滋生出一片寬厚的憐愛。

“你的信念是什麼呢?”他忽然問。

“信念?”日本人愣住了。

“就是那麼一種東西,你一定明白。喏。”小昭指指天,又指指地,最後指指自己。

日本人大惑不解地搖了搖頭。小昭十分羞愧,自知失語。

“那麼,你認為我們得救了嗎?”小昭在慌亂中又問。

“還差一點點。”

“那你需要我幫你做點什麼嗎?”

“請把你的槍伸進我的口中吧。呶,就是這裏。”

他憐惜地想,這回,輪到我來保護和救助你了。誰叫我們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呢。

小昭舉槍警惕地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女人在追殺眼鏡。

眼鏡是什麼時候脫掉防彈衣、卸掉頭盔並拋棄武器的呢?進一步,小昭看見,眼鏡連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也扔掉了。

感覺是,眼鏡忽然就變成了一個野人。

小昭不知道他們分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心裏十分恐慌。

他在後麵大叫眼鏡的名字。連續叫了幾聲後,眼鏡才回頭看上一眼,見到小昭,愣了片刻,像是沒有認出來,過了一會兒,才朝小昭百媚叢生地笑了一下,又霸王龍般舞了舞前肢,不說話,扭頭繼續往前跑。小昭愈加著急地追了上去。

忽然,眼鏡被一塊石頭絆了個跟頭,半天爬不起來。小昭躍過去,扶起眼鏡。

他看見眼鏡眼裏噙著淚花。

“你怎麼啦?”

“你別管我!”

“你到底怎麼啦?”

眼鏡忽然抱住小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小昭心裏一熱,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眼鏡柔聲說:“小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在這島上搜索了好幾天,終於,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發現了最漂亮的女人。啊,我無法用語言向你形容她的美麗,你要見著了,才會知道。但是,痛苦的是,怎麼也弄不到手啊。試了各種辦法,她都靈巧地逃脫了。連我這個神槍手也打她不中。她仿佛修煉成了精怪,具備了刀槍不入的本領。”

“有這樣的事嗎?島上的女人還沒有被殺光嗎?她們怎麼會修煉成精怪?”

小昭惶惑而畏懼地看著眼鏡。

“瞧你說些什麼啊。最優秀的女人,如同屈原詩賦中的山鬼,總是在最後才出現的啊。她搞不好真的是觀世音轉世哩。”

但小昭覺得,眼鏡正是在肆意的過程中找到了心靈的安寧。

“這樣的話,那又該怎麼辦呢?”小昭不安地窺視著眼鏡光溜溜的下身。

“所以,我這回要試一試真正的武器,那可不是槍和刀啊。”眼鏡得意地笑著,捋了捋兩腿之間晃蕩不休的器官。小昭以前也見過眼鏡的這玩意,這回才頭一次覺出,它長得超常的大,是眼鏡身體上最好看的部分。他心頭又一蕩。

小昭想,原來,眼鏡是因為這個,才起來的啊。他要取得與那些女人一樣的身份,成為這島上居民的一員,或者,成為這島的一部分。他用不著那些外在的支撐品了。

而小昭全副武裝,同眼鏡一比,竟像個外星來的可笑怪物。小昭這才覺得,自己一開始便與這島上的人文和自然生態格格不入。

眼鏡看著小昭,吃吃地笑起來,弄得小昭十分的自卑,也對眼鏡產生了嫉妒。

他是做不到像眼鏡這樣灑脫的啊。

“快點扔掉那些多餘的飾物吧,太違背自然的原則了,女人會不喜歡的。”

眼鏡誇張地指著小昭的身體,居高臨下地教訓說。

“你不能這樣,太危險了!”小昭心情複雜地大聲嚷嚷,自覺是色厲內茬。

“不,像我這樣,才是最安全的。我便與她一樣了,我便與島一樣了。她不會再躲我避我嫌我了!”

“你瘋了吧,這樣不行的,還是快些穿戴上吧!”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小昭心中也是矛盾著的。他覺得正在失去眼鏡。

“小昭,你這該死的混蛋,怎麼也他媽的像學校裏那些倒黴的教授了!我看錯人了!還什麼朋友!”

眼鏡指著小昭的鼻子臭罵起來。罵了一陣,從小昭懷中掙脫,撒開兩腿,又風一般跑走了。小昭怔怔地呆了一會兒,才又神誌恍惚地追上去。這時的眼鏡,仿佛對小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小昭緊一拍慢一拍地跟著眼鏡。眼鏡也不知從哪裏獲取了能量,越跑越快,小昭要非常吃力才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