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門響,他回過頭來,看見她從屋裏出來,不由分說,上去就抓著她的手。
她不滿地把手抽出來,向後一躲,大有退避三舍的意思。站穩了腳,這才冷聲冷氣地問:“你找我幹什麼?”
他愣了一愣,隻當什麼都沒發生,又上前去,抓著她的手說:“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不去!”陳之葉防備地沉下臉,“如果沒別的事,我要回去了。”
“那不如……我把所有的人都叫起來,大夥兒一塊去?”
陳之葉皺了皺眉,忍不住低吼起來:“周家奕,你能不能不這麼欺人太甚?”
周家奕的目光盯著她略漸蒼白的臉,沉沉地笑了。
陳之葉不明白他為什麼笑,換作是以前,他一定會指著她的鼻尖,疾顏怒色地威脅她:“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我有什麼樣的脾氣,你信不信,我真的把大夥兒都叫起來?”
但這一次,他沒有,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仿佛是一夜之間,他就轉了性,把霸道不講理的本性摒除的一幹二淨。
她還在奇怪,他已經上前來,挽了她的手,直接出了門沿著村裏的小路一直走。
陳之葉掙紮了幾下,但他很強勢地拉著她,她掙脫不過,隻好跟著他一直走。
“這是一個古老的小村子,雖然荒僻,但文化底蘊十足,你看這房子,屋頂上的瓦已經用了幾百年,還有這種建築風格,有點像廣東的圍龍屋,但是又大不一樣。”周家奕一邊走,一邊指著四周的建築給她講解,“這裏民風純樸,村前有水,村後靠山,景色優美……”
“等一等。”陳之葉打斷周家奕的話,“你這麼早把我叫起來,不會是想過過導遊的隱吧?真看不出來,你對導遊這個職業有興趣。”
周家奕搖頭笑笑說:“我其實是想在這投資。”
“投資?”
“這裏位置好,對於那些講究養生的人來說,空氣清新,氣爽心怡;對於那些喜歡人文景觀的人來說,這裏的曆史文化和建築結構就是最大的賣點,如果發展旅遊,再好不過。”
陳之葉不屑地歎了一口氣:“反正你是商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利益,有回報,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也不會算,你跟我講這些,有什麼意義?”
“陳之葉,你錯了!”周家奕忽然停下腳步,看著四周空曠美麗的風景,最後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句認真地說,“在這裏投資,最受益的不是我,而是這裏的村民。他們的文化可以得到弘揚,我們在這裏開發,會有公路,有自來水,有學校,種地運輸會更便利,孩子們上學不用繞很遠的路,還可以有全新的寬敞明亮的教室。你看看這裏,若幹年後你故地重遊,一定找不到現在的影子。”
陳之葉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雖然她一直都討厭他,抗拒他,可是不得不承認,他剛才的一番話說的她熱血沸騰。
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樣的豪言壯語,有過這樣或者那樣的人生目標與理想,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但沒有實現,甚至連追求理想和目標的勇氣都沒有了。
那些其實並不遙遠的過去,她不是遺忘,而是沒有勇氣想起來。那一年,她穿著白色的棉布裙,紮著小馬尾,青澀這尚未從臉上褪去,就站在馬路邊,指著身後的報業大樓信誓旦旦的樣子猶在眼前,她甚至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豪言壯語,隻是,這一切,都離她太遠,觸不可及。
她就那樣望著周家奕,他臉上浮起一道光彩,自信、積極、還有一種堅定,仿佛就在這麼一瞬間,她覺得周家奕忽然高大起來,心裏忽然有一種隱隱的羨慕。
周家奕的目光依舊盯著她的臉,越來越熾熱,看的陳之葉有些無所適從。她轉過身去,故意躲開他的視線,他卻故意繞到她的跟前去,扳起她的肩膀,一字一字鄭重其事地說:“葉子,從現在開始,我要走正常程序,正式追求你!我知道,咱們的誤會太多,錯過的東西太多,但是這並不是阻擋我愛你的理由。你信不信,等這裏開發完成,我一定會娶到你!”
周家奕的表情並不是在開玩笑,但陳之葉覺得他很天真,最後回到農家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不屑。
大夥兒早就起來了,大概是不見了陳之葉和周家奕,於是都聚到院子裏,看到他們一前一後地從外麵回來,都十分詫異。
肖乾看看陳之葉,又看看周家奕,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在陳之葉的臉上,問:“你去哪兒了?”
陳之葉光顧著在心裏嘲諷周家奕,卻忘了該如何向大家解釋,被人這麼一問,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幸好周家奕反應快,不著痕跡地說:“我有早上跑步的習慣,結果看到陳小姐也起的早,就叫她一起去了。”
肖乾似乎不大相信,深沉的目光又在陳之葉的臉上看了一會兒,看不出什麼端倪,這才作罷。
電視台還剩下一組外景要拍,而周家奕一行因為考察完畢,提前回去了。陳之葉隻得和劇組的同事們在村子裏來回穿梭,聽著村長講著村子裏的人文曆史和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陳之葉本來就沒睡好,再加上心情煩亂,好不容易才堅持到外景的拍攝任務終於結束。回去的路上,她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一個人怔怔地發呆。
她一直在回憶過去的那些事,從她第一次見周家奕,到最後的那次重逢,她始終不覺得周家奕在哪一件事上表現出“他喜歡她”來,更多的,是他對自己的奚落、嘲諷。她不明白,在他嘴裏那樣不堪的自己,他又怎麼會愛上?
如果他根本不愛她,那麼昨天晚上和早上的那一番話,又是為什麼呢?她有自知之明,從不認為周家奕需要編這樣或者那樣的謊言來照顧她的情緒,更何況,他一直知道自己對他不感冒,那麼,他說他愛她,又是為什麼呢?
肖乾一直在開著車,這一天來,他一改往日的形象,話更少了。他的目光很沉,透過後視鏡看著陳之葉糾結苦惱的表情,嘴唇抿的更緊了。
這一路上,大夥兒除了嗑睡,就是沉默不語,氣氛有些僵結,說不出來的壓抑。陳之葉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倒也沒在意。
回到台裏,天已經黑了,大夥兒下了車,七手八腳地把東西抬回去,就各自回宿舍。
陳之葉的宿舍不在台裏,於是出了演播廳就得跟大夥兒告別。忙了一天,實在是累,連走路都幾乎沒有力氣。
出了電視台的大門口,她開始往公寓的方向走。因為是繁華路段,又是高峰期,很難叫到出租車,她隻好一邊走,一邊望著公路上的車流歎氣。
來省台這麼久,她始終都沒找到歸屬感,雖然同事關係處的還不錯,也交了幾個朋友,可她就是覺得這裏不屬於自己。就像現在,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頭,她就覺得孤獨、彷徨、不安……
身後汽車響了幾聲,她回過頭去,就看見肖乾開著他的車慢慢地滑過來。他從車窗裏探出頭,用不容置噱的口氣說:“上車!”
他的表情很奇怪,眉頭皺的緊緊的,似乎還帶著一些怒意。陳之葉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似乎這一路上,並沒什麼招惹他。出於本能,陳之葉站在原地沒有動。
肖乾怒意未減,伸手替她打開車門,仍是用那種語氣,不耐煩地命令道:“上車!”
陳之葉覺得莫名其妙,彎下腰,想要問問他怎麼了,但一看見他那副表情,特別看到他那雙深沉如墨那眼睛,忽然就覺心虛。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但他的目光很有穿透力,像是X射線一樣,要將她看個通透。
“肖乾,你怎麼了?”
肖乾微微一怔,表情忽然鬆懈下來,大概是開了太久的車,很疲憊,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仍是說了兩個字:“上車!”
陳之葉微微思索了一下,還是坐上去。
關上車門,係好安全帶,就聽見車門響了兩下,仿佛是落了鎖,而後,他就坐在車裏,摸出一根煙來點著,靜靜地抽。
陳之葉從來沒見過肖乾這個樣子,習慣了他平時的嘻嘻哈哈,笑罵無狀,忽然安靜下來,倒有些不適應。
肖乾一直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黑暗中,他的側臉越發地沉湎,嘴裏的煙隨著一吐一吸一亮一亮的,陳之葉看著那個小紅點兒亮起來,暗下去,再亮起來,再暗下去,就好像是電視發射塔上的信號燈,卻越發地讓人心煩意亂。
肖乾把車窗降下一點點,任由煙霧從縫隙中散去。終於,一根煙抽完,肖乾順著窗口把煙蒂往外一扔,忽然踩下油門。轟地一聲,車子就像箭一樣竄出去,在公路上狂奔起來。
車外的霓虹快速掠過,光怪陸離的色彩讓人眩暈。陳之葉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著安全帶,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的厲害,似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樣。
“肖乾,你這是幹什麼?快停車,快停車!”
肖乾像是沒聽見,兩隻手緊緊地扳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狠狠地往油門上踩下去。車速越來越快,邁速表的指針一個勁兒地往上飆,陳之葉張大了嘴驚恐萬狀地盯著前麵不清晰的路麵,半個字都喊不出來。
車子像是在飛,風聲呼呼地在耳邊呼嘯而過,她甚至能聽見輪胎劃過路麵的聲音。她的劉海開始淩亂地飛散起來,強硬的風仿佛結成一張張薄膜,封住她的口、封住她的喉嚨。
她的胃裏像翻江倒海一般,陣陣作嘔,車子一拐彎兒,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狠狠地往車外甩,她全身冷汗直流,兩隻手抖的厲害,恨不得能有一張彈簧椅把她從車裏彈出去。
車子一直開,拐了幾個彎之後,終於在郊區的一片空地邊停下。陳之葉好半天才找回那麼一點兒意識,發現車子已經停下,總算長籲了一口氣。
她側過臉來,看看身側表情陰睛不定的肖乾,忽然發起火來:“肖乾,你知不知道剛才的車速是多少?就算你不要命了,我還想自在地活下去呢!”
“自在地活下去?”肖乾冷眸一閃,“如果能跟周家奕一起活下去,就更好了,是吧?”
陳之葉臉色一煞,仿佛噗地一聲,一支冷箭從暗中處而來,狠狠地戳穿她的心。
先不說,她對未來的規劃從來沒有周家奕,她奇怪的是,這是肖乾第一次見周家奕,而她和周家奕也一直在眾人麵前保持著距離,他怎麼會知道她和周家奕的關係非比尋常?
她顫著嘴唇,目光裏滿是防備,還透著一絲不能理解。她實在是想不通,究竟是哪件事泄了底?是周家奕主動和她打招呼的那一次?還是早上,她和周家奕一起從外麵回來被撞見的那一次?
但不管是什麼,他知道了,而且語帶諷刺地揭穿,毫不留情,他到底想幹什麼?
陳之葉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縮,終於在看到他眼裏的光瞬間泯滅的時候慌了神,轉身去推車門。但車門早就被上了鎖,任憑她怎麼用力,車門仍然像銅牆鐵壁一樣,紋絲不動。
肖乾欺身上來,一下子扳住她的肩膀,不等她叫出聲來,濕濡的嘴唇便落了下來。他吻的很急,像是帶著怒意,要狠狠地懲罰她一樣,輾轉,吸吮,一雙手也開始在她的後背上下遊移。
陳之葉奮力地掙紮著,可他緊緊地把她壓在車裏,怎麼也不肯放開。他的目光很沉,沉的讓人看不清瞳孔裏的色彩,她憤怒地瞪著他,隻他猶不在乎,依舊狂風暴雨一般狂掠而來。
“肖乾,你瘋了?”
“我是瘋了,從認識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瘋了!”
肖乾不顧一切地吻著她,他並不滿足於淺嚐,用力一拽,陳之葉身上的扣子便接二連三地崩開,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的吻落在她的鎖骨上、胸口上……
她的身體那麼暖,那麼軟,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那具他渴望了很久的身體,那個他渴望了很久的人,隻刻就在身下,他瘋狂地吻,嘴唇熨燙過她的每一寸肌膚,可他還是覺得不夠。他抱著她,隻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去,讓她在自己的心裏紮根、萌芽、成長,讓她徹底和自己融為一體。
“肖乾,你別這樣,肖乾,我求你,你別這樣……”
陳之葉顫抖著,哭求著,她能感受的到他身體深處傳來的渴望與堅定,他越來越狂亂的吻讓她心驚,如果一切不能在開始的時候製止那由來已久的激情,那麼後果將是萬劫不複。
可是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任憑她怎麼哀求,怎麼哭泣,始終是於是無補。他就像是一頭饑寒交加的狠,找到了溫暖,找到了食物,找到了唯一活下去的希望,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放棄。
陳之葉掙紮的沒有力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喉嚨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斷斷續續地哽咽、抽泣。她絕望了,甚至開始放棄了所有的反抗,就像一具屍體一樣,任他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吻著。
似乎是感受到陳之葉的變化,肖乾的動作也慢慢地輕緩下來,當他終於意識到她的眼淚又苦又澀的時候,突然像被子彈射中一般,身體一僵,而後慢慢地放開她。
呼吸變的暢快起來,身上的束縛也鬆脫了,陳之葉大口地呼吸著,抓著衣服縮成一團。肖乾看著她淚痕未幹的樣子,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貓,瑟瑟地縮成在座位上,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他隻是愛她,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她,就算自己再渴望,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這種方式來逼她。
他隻是想讓她知道他愛她,可是他卻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他大手地往方向盤上狠狠地一砸,懊惱地低吼:“我隻是嫉妒,陳之葉,我嫉妒他!”
他幾乎低吼起來,咬牙切齒,那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格外清晰。
陳之葉看著他近乎失控的樣子,猛地怔住。她知道他喜歡她,但也隻當成是一種獵奇心理。他仗著老子在電視台裏,於是穿梭其中,輕車熟路,有那麼多女孩子喜歡她,他早就不勝其煩。而她才來台裏不久,是新麵孔,對他又不感冒,所以,他才會把追求她當做是一種茶餘飯後的消遣,當作是他找回優越感的一種樂趣。
可是,她不曾想過,他這樣一位花花公子,紈絝子弟,居然說出嫉妒別人的話。
她不吭聲,卻是心亂如麻。
車裏很安靜,風聲透過極小的縫隙吹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音。天氣並不熱,但她坐在車裏,就像是坐進了蒸籠裏。腳底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癢癢的,麻麻的,她動彈不得,一動便像是踩進了蟻穴,整條腿都爬滿了螞蟻。
肖乾把整個頭都伏在方向盤上,大概是說出那樣的說需要太多的勇氣,所以顯各頹喪不堪。他一直低著頭,根本看不清他究竟是什麼表情,也無法去揣測他現在在想什麼。如果不是能夠看見他上下起伏肩膀,聽見他沉沉的呼吸聲,她一定會認為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