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梅梅,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地區醫院的專家,淩風台。”白秋霞知道她說過的話,知道白梅是來看這個人的,所以她的注意力放到白梅臉上,她想知道白梅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是什麼反應,所以,對淩風台的反應沒有完全注意,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想過淩風台就是莊嚴。
白梅在看到淩風台走進病房的時候就不自覺地站起來,她的目光在淩風台的臉上搜索或者說是辨認,她要從他的臉上找出和莊嚴相似的地方或者說是不相似的地方,她要準確無誤地指認出這個叫淩風台的人是不是莊嚴。她的目光像探照燈,像雷達,她要把這個人和她記憶中的莊嚴重合,或者說是把這個人和記憶中的莊嚴分離,她看的無比仔細,此時她的目光就好像要把淩風台當成一個植物細胞,而她就是那台顯微鏡,她要看出他的所有成分:細胞壁、細胞膜、細胞質、細胞核,還包括中央大液泡。她不知道是什麼心理,是希望這個人是莊嚴,還是希望這個人不是莊嚴,總之她都要辨認: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臉,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下巴,還有他的耳朵,他的頭發……她知道重合是不需要一點點的不相符的,所以她在確定了所有相符的部位之後,更加仔細地確定那不相符的部位,她……還是找到了,也因為她對莊嚴的熟悉才找得到吧,是啊,她曾經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她怎麼會找不到別人和他不一樣的地方?
失望一點點從她的臉上洇溢開去,她不由的暗暗搖頭:他……不是莊嚴,盡管就好像是一個人,他也不是,因為有了好像,好像本身就是一個比喻詞。
“您好,淩專家,聽我表姐說起過您,謝謝您對我舅舅的救治。”白梅的臉上浮起笑容,十分客氣地說話。
“哦,梅,是你在和我說話了?真的……是你了,我看到了你,是記憶中的你,夢中的你,相思不夠的你,可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了,你瘦了,憔悴了,可我還是知道是你,隻因為你永遠在我的心裏,在我每時每刻的記憶裏。梅,我想我們過去的日子,想和你一起回到我們的過去,梅,和我一起回到過去,讓我們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梅……”他想說,想喊,可他說不出也喊不出,這些話在他的心裏狂呼亂叫,可他卻不能發聲。他,如同生了根一般,或者說是被使了法,他更像是一尊塑像。
白秋霞不知道淩風台為什麼突然間失神,看了看白梅才想起忘了把白梅介紹給他,忙說:“哦,風台,這是我的表妹,白梅。”
“白梅。”
哦,是白梅!
淩風台聽清楚了,是有人叫白梅了,他的白梅。他再次望向白梅的時候,白梅雖然含滿笑意看著他,但她的眼神裏已經有了陌生,他如夢初醒,趕忙應了一聲:“哦哦,你好。”
“您好。”白梅再次說道,仍舊笑吟吟的。
“您好……是白梅說的嗎?她稱呼他……“您”!淩風台突然想到他已經不是她的莊嚴,而是現在的淩風台,是她眼裏的另外一個陌生的人,他的心一下子痛到極點,痛的他就要暈過去,他想說他就是她的莊嚴,可他知道不能,什麼……都不能。他隻有維持現狀,隻有繼續充當他的淩風台,除此之外,再無選擇。
“請……請別這……樣好嗎?叫我,我風台就可以,我……我叫淩風台。”淩風台語無倫次,看著白梅,他的心碎成一地。
他很想告訴她,他想要的不是這個。他要她還是以前的白梅,他還是以前的莊嚴,他要他們繼續履行他們的諾言,彼此擁有,一生相守。
但是,他說不出口。
一來他不是以前的他,二來太多事情不是一句話就能夠解釋清楚的。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太多的隔閡,這些都需要時間來澄清,所以現在不是時候。
白梅輕輕笑了:“您太客氣了,這怎麼可以?”
白梅知道他不是莊嚴,因為莊嚴的臉不是他這樣的,莊嚴的臉是方形的,棱角分明,是那種很有男子氣魄的形狀,而他的臉接近圓形,臉部線條柔和了許多,所以,他……不是莊嚴。就算他的身材,他的一舉一動和莊嚴一般無二,就算所有地方都永遠隻這一點的差異,也說明他不是莊嚴。
白梅分不清她是不是希望他是莊嚴,隻是覺得悲傷,那種悲傷從腳底一點點湧上來,就好像光腳站在冰冷的雪地裏,冰涼慢慢浸上來一樣,漸漸地上升到腳背,足踝,再到小腿,直至全身。最後整個人完全麻木。盡管如此,她還是保持著最後的理智,她知道她該怎樣說話。